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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藤镇虽然繁华,但局限于地势,所以并不宽敞,整个镇子只有一条沿山凿出来的街巷。
杨玄在临街的食铺里要了张桌子,点了一叠切片的腊肉,暖了一壶米酒。桌子临靠窗边,这食铺半面悬空而建,用几根粗壮的梁木撑在山崖之上,因此从窗外看去便有种四野收之眼底的感觉。山脚下是一片广袤的田地,遍野都栽种着犹如蓬蒿一样的绿色植物,山风袭来都带着清苦的味道,正是一片药田。
食铺的对面是一家医馆,二层的木楼傍山而建,地势占的极好,看来此间主户也是家底殷实的富户。
进出阴山都是脑袋挂在裤腰带上的行当,伤筋动骨更是常有之事,所以平日里这间医馆生意也是极好,但是近几日却有些例外,莫说生意,便是连街上路过的行人也都避开檐下的三尺地,绕着边再走,好像避讳着什么。从医馆半敞着的大门往里看去,正堂之中燃着的白色香烛,鲜果糕点簇拥着一灵位,如今刚过了头七,灵堂上的白绫拆下来,仍旧堆柜台的角落里。
迎婚逢丧必有晦气,整间铺子都充斥着一股阴冷的感觉,自然也没什么人愿意往里走,生意有些惨淡,柜台里的年轻伙计蜷缩在藤椅上打着瞌睡,和那熬药的煤炉靠的很近,如今早已是仲春时节,却仍旧怕冷的厉害。
这家药铺便是山下那几十亩药田的主人,而这些田地便属于杨家的资产。
杨玄端着半碗米酒啜饮着,碗里的腊肉没剩下几片了,天色也有些黯淡,他却没急着前去收款,如今那家人正逢大变,贸然打搅恐怕有些得罪人,他倒是不怕惹人记恨,只是害怕对方恼羞成怒之下耍起无赖,事情反而要多费周折。
食铺的伙计正在邻桌收拾碗筷,被杨玄拉到了桌子对面坐下,因为和医馆对门的缘故,店里生意也没多好,因此也就抽了些余暇和他闲聊起来,说了些枯藤镇上的风水人情,自然而然也就谈到了对门那叫医馆上,说起来也算是一桩怪事。
那加医馆的主人姓黄,在这枯藤镇上做了几十年的医药生意,尤其是秘制的损伤药更是颇负盛名。家中也是人丁兴旺,两个儿子从小跟随名师习武,都是出色的采药师,每次进山都能找到不少珍贵的药材,给家中带来大笔的银钱收入。可天有阴晴不定,人有旦夕祸福谁也预料不到,就在半个月前,兄弟二人一次进山却是冲撞了山神,老大横死山中,尸体都没留个齐全。
老二黄杨倒是侥幸逃过一劫,可惜却受了惊吓,至今都是疯疯傻傻的。
黄家老爷子本就是这镇上远近闻名的杏林高手,可用尽了法子,也没能治好儿子的疯病,老来丧子之痛倒是让他自己先是病倒了。
弄明白情况之后,杨玄有些头疼,不过清明会试迫在眉睫,这欠款无论如何也要收入囊中。秉着打感情牌的原则,他又向食铺的伙计要了两坛度数较高的美酒,花钱不多,但重在心意,想来也能博取一定的好感,收款之时阻力相对少上一些。
结了食铺的银钱,杨玄便朝医馆直去,黄家老大的灵位就摆放在正堂的牌匾下边,杨玄本来想装模作样的行上一礼,不过发现店里唯一一个伙计都睡的正酣,也没心思演戏了,把手里的酒坛子大咧咧的往供桌上一放,还故意弄了点声响出来。
那伙计被声音惊醒,抬头看去就瞅见一陌生人站在自家少爷的灵位前不知在干什么,顿时吓了一跳,大声喝到:“什么人呐你?今店里可不做生意,那是我家大少爷的牌位,你没事的话离那远点,人都死了,还请你放尊敬一些。”
“我不是来抓药的。”杨玄转过身,一脸温婉的说道,又指了指供桌上的两坛酒表明来意。
那伙计闹清楚状况之后效果好了许多,不过又有些疑问:“你是少爷生前的好友?我可不曾见过你。”
“我以前的确不认识你家少爷,不过死者为大,总该尊敬一些。”杨玄言语分外真诚。
“那你来这又有何事?”伙计不停的揉着眼睛,杨玄这才看见对方眼眶四周全是黄腻腻的一层眼屎,看着很是难受。
“我是来收地租的。”杨玄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如今并非收租的时候,若是寻常情况,恐怕这伙计就要摆出冷脸开始撵人了,不过杨玄先前的举动却是礼敬有加,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他也不好这般拒绝,微微沉吟一下,说道:“这事情我去给老爷说上一声,您稍等。”
杨玄点头应承,找了椅子坐下,百无聊赖的打量着医馆的格局。
经过每天夜里的入定,如今他的神魂较之一个月前已经有了十足的长进,虽说初境只算是内秀,但触感总还是强横了许多,对周遭环境的也有一种不同寻常的应知,比如说站在阳光底下他可以清楚的感受到那种温养万物的生机,东北风和西北风喝起来也的确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味道。
如今坐在这间屋子里便有种莫名的阴冷感觉,而且凉意多从后背起,让人心里毛呼呼的。
此处才有丧事,有死气积郁也实属寻常,人若久住于此便会体虚发冷,也难怪那伙计开春的暖和天气都还挤在火炉跟前。
不过正常情况之下死气就好比不流通的污水,日子一久或让阳光一照自然就消散了,而眼前这死气却有种源流泉浡的感觉,从后院之中盈盈不断的向外沁透。不但没有消散,反而觴ìng交胶竦氖仆罚庖淮ρ粽涞萌缫跽话恪�
“这死气分明有异常,莫非还闹鬼不成!”杨玄心下吃惊,望着死气涌来的后院之中有些出神。
鬼怪一说世俗上多有流传,也并非只存于志异野史,而是确有其事,正一教为大乾王朝所封之道门正统,便是专司此类事情。不过这枯藤镇乃穷乡僻壤,黄家又并非什么名门权贵,这种邪门事情,那些拿着朝廷度牒的道爷们恐怕也不会关心到。
正在杨玄思忖之际,偏门里走出一个年近古稀的老者,稀疏的几缕头发沿着脑袋一圈凌乱的散着。干巴巴的皱成一团的眼眶里布满血丝和眼屎,看起来有些颓靡,目光落到杨玄身上也有些慌张,一脸愁容的说道:“公子应该是刺史府上新下来的管事吧?收租这事实在该提前知会一声,家中才逢恶事,一时半会还真拿不出那么多银钱来,不知可否宽限老朽几日,等库里那匹活血散变了现。”
杨玄从怀里掏出杨府的租地的契约证明了身份,笑道:“银钱不足倒无所谓,也可以用药材相抵,不过至少得黄字中品以上。”
老头闻言更加为难,唉声叹气的说道:“若是以前,我这铺子里也有不少值钱的药材,可我那两个儿子进山里采药出事之后,这来源便断了,而且家里老二头脑受创至今还神志不清,什么好药都用尽了,也没有半点起色。”
听着这话,杨玄心里大呼浪费,糟践东西也不是这么糟践的,这杨家老二他虽然没看见,但是凭着这屋里的气氛和先前在酒楼里伙计的描述,他几乎可以断定此人必然是神魂受了妖物的侵袭,也就是俗话说的中邪了,这根本不是病,又岂是药能治的。
“老先生,不知道我可不可以去看看令郎的病况?”杨玄思忖片刻,突然说道。
老头似有为难,说道:“小儿如今神志不清,看到生人怕又要癫疯发作……”
“实不相瞒,后生曾经也是杨家种德堂的医师。”杨玄言辞诚恳,一副真诚的模样。
“朔方城的种德堂?”老头也算是医界中人,自然听说过种德堂这种分号遍布雍州十三城的大医馆,但看杨玄如此年轻还是有些不信任,不过如今他也被自家儿子的怪病搞的束手无策了,想了半天连连叹息,只能抱着一试的心态允诺了下来。
穿过偏厅,便到了医馆的后院,厢房四面交合围成天井,在那房檐下一溜的摆放着几个炭炉,咕噜咕噜的熬着药。杨玄跟药材打了六七年的交道,轻轻一嗅便闻出了个大概,痛心疾首的叹道:“野参、茯神跟熬白菜汤一样,娘咧,真是个土豪!”
这话说的极低,老头卧病在床好几日了,耳鸣目眩的也自然没听个明白,疑惑道:“公子说什么呢?”
杨玄抿嘴一笑,有些腼腆,道:“我们种德堂也是有规矩的,行医治病的诊金可不便宜。”
老头闻言一愣,随即咬了咬牙,狠心说道:“只要公子能医好小儿,我便是将整家铺子一并送你又有何妨。”
“这倒不必,你将你库房里能入眼的药材给我一部分便是。”杨玄摇头笑道,也不敢将话说的太满,虽说《地藏本愿经》为佛家至上经典,对妖邪鬼魅这些东西便有天生的克制作用,可他毕竟刚入门,能有几分把握也尚不可知,何况对方是不是所谓的中邪也没有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