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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小喵的吃相很有点意思,吃得快,但小模样并不狼狈,说不上什么优雅,可也算得上是落落大方。只是她很讨厌吃东西的时候被人那么玩味地盯着。
于是她端起一碗汤,侧着身了回避楚修月灼灼的目光,没好气地叨叨:“怎么了?没见过人吃东西?还是心疼你那几个钱啊?喏,看在这餐饭的份上,之前的那些我都不和你计较了,大门两边敞,这顿饭吃完了之后你想走哪边走哪边,可别再带上我,我胆小福薄,经不起这样地折磨。”
她唬着面孔,小脸反倒生动,鼓起的腮帮子从侧面看就像个粉粉的肉包子。
楚修月不恼,抱着手臂倚在一旁,将她上下打量:“撇得这么干净?”
她傲然:“那当然,我温小喵向来恩怨分明。”
楚修月出着手指敲敲桌面,懒洋洋地道:“那你有没有向薛绍打听一颗下品灵石值多少钱?”
温小喵才想起还有桃子和衣衫那一茬,脸上便有点挂不住。
她放下碗,装作很不屑的样子:“不就是几颗破石头么?能值几个钱?你想蒙我!没门!”
楚修月不可置否地挑眉看她一眼,又道:“好,且不说灵石,那说说杂役弟子的名额,你可难道真以为自己是靠着通风报信那点功劳混到这个机会的?”冷月公子并不是真的冷傲不可一世,相反,他看起来俊雅斯文,温文有礼,唯独开口说话时极不教人待见,他那是真不喜欢拣好听的,这才前后不过三句,便掌了温小喵三次嘴巴。
温小喵被他气得打了个饱嗝。
“你是不是还想说,我这是怀璧其罪,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救我,不过是出于一片神仙豆腐心,一直以来,都是你在保护我,帮助我,可怜我?”她瞪眼。
“不错。”楚修月点头。
“那谢谢啊。”温小喵不喝汤,换了个碗开始吃扣肉。
店小二过来换了四五次碟子,每次看到的都是一堆空盘,他从来没看过哪家的孩子能有这么好的胃口,显然被吓得不轻。
楚修月等了半天,就等到她三个字,有意无意地瞟她一眼。
温小喵的表情很淡定,一副不怕杀不怕剐的样子。
“你这句谢谢还真值钱。”他越发觉得有趣。
“那是。”温小喵翻白眼。
店小二又为布菜,收走了她面前叠着的五个大碟子,换上了新的,嘴上免不了有些迟疑。
“客官,这是您要的鲜鲍,请慢用。”
温小喵又打个了饱嗝,摸了摸圆滚滚的肚皮,指向窗外:“吃不下了,也不知道是谁害的,我现在闻着鱼腥味就想吐,你拿去喂楼下那条大黑狗吧,楚……师叔,承你盛请,结账结账。”她说着,自己像个球似的,掰着手脚十分笨拙地“滚”下楼了。
楚修月掏出一颗金瓜子放进店小二盘子里,转身跟了出去,就听温小喵一边走一边嘀咕:“欢喜楼,这菜也不怎么样嘛,二狗子的手艺比这里的厨子好。”
她扭头看看酒楼的招牌,一副大失所望的神情。她先前想吃好的,被望舒奇和邱长老坏了好事,这此有机会补上,却又觉得有点落寞。
莫宰羊楚大公子颇感无奈。
本质上,温小喵还是很大度的,炼化了青罡印之后她也没想别太多,只寄希望于饱餐一顿就算了。岂料楚修月口不择言,说错了话。
从荒村飞往泰昌城欢喜招的路上,他十分坦诚地向温小喵普及鬼神常识:“其实,尸鬼就是传说中的‘尸变’造成的,那些尸鬼没有思维,只有吃血喝肉的简单愿望,要对付它们也很容易,用不着打打杀杀,这一路跑走的时候,只需多拐几个弯,它们就追不上来了,因为脱了魂魄的尸鬼,只会走直线。”
沉默啊沉默,温小喵终于在沉默中爆发了:“你怎么不早说!看着我忙了个晚上你好意思!”然后就化气愤为食欲了。
温小喵突然爆发的脾气是日积月累来的,并不只是为着打尸鬼这一件事。
楚修月心里知道,这小东西从来就是个人精。
端阳节那天,他借口说分开行动,其实一直跟着她。
温小喵与念烛之间的关系不简单,他都看在眼里,自然其余几名修者也是亲眼所见,要想摆脱这些修仙门派的纠缠不容易,单凭温小喵那点小聪明压根不够算计,所以他免不了暗中推她一把,将计就计。
当知道温小喵想去定天派找她师父时,他就想,不如就帮这一把,结果帮了一把,还想再帮一把,帮着帮着,反倒招人恨。
他一辈子看不懂人的脸色,干脆也就不看了,由得她自己去生闷气。
可温小喵火气一上来,便有些不依不饶。
“我就想我们哪来那么大的缘份,我才离开欢喜招,师叔大人就跟来蝴蝶镇了。啧啧啧。”
“你是怪我上次在邱德先面前没出手?”
“怪你?我哪有资格怪你啊,楚……师叔?”她怪腔怪调地走在前面,一身富态,“我这样走上山去,就算再能蹦跶,也还是你底下的小辈,顶撞、记恨长辈是要受罚的,我哪敢啊?”
她有机会上山,这本来是件让人高兴到跳起来的事情,可经过一系列折腾,她高兴不起来了。
未来师叔是个阴险、狡诈、自高自大、丧尽天良、黑心黑肺的家伙,这并不是一件令人开怀的消息。还有,这位大哥好像真看不出她是母的,也不知道这毛病是不是装出来的,够寒人。
两个不对付的人就这么走着,温小喵心情其实挺复杂。
一方面,她舍不得放弃这个上灵鼎山打听师父消息的大好机会,所以也并不是真的想和楚修月闹僵;另一方面,却因为她骨子里难得的几分傲气,她不愿低这个头,自知若是承了这个情,到山上后就一辈子被人拿捏住了,何况对方还是个这样冷血残酷的——当然,冷血残酷完全是她一厢情愿的臆想。别的姑娘未必会舍得这样想。
温小喵也就是闹别扭的时候才像个女娃娃,耍小心眼的时候特别像。
可是楚修月却迟钝到没觉悟。
有楚修月在身边也是有利的,至少温小喵不会再害怕流离宫的人找上门来,现在她大摇大摆走街上,还有人为她付钱买单,何乐而不为呢?
可她还是气鼓鼓的样子,就算没吃东西,腮帮子也是圆的,连带着一双大眼睛也是圆的,灵动又狡狯。
楚修月从来没跟这样复杂的小生灵打过交道,难得犯次迷糊。
“这个布好,蝴蝶镇没有卖,我要一匹。”温小喵挑了一块料子,花花绿绿的,仿佛盛夏斑斓全都绣在了上面。给姑娘做衣衫都显得俗。
“这样花。”楚修月皱皱眉头。
“又不是买给你,我买给柯美人的。”温小喵把后脑勺换给他,一转头,却猛然看见不远处闪过几道熟悉的人影,她心底一沉,伸手拉住楚修月的袖子,“喂,刚才那几个,是不是朱周家的弟子?我没看走眼吧?”
朱周家的弟子在服饰上没什么特色,但额间那道法纹却十分醒目,温小喵对这点还算记得清楚。
楚修月挑目一望,神色也肃穆起来,他十分谨慎地用神识查探了一遍,发现方圆几十里,竟零星分布着近二十名朱周家的弟子。
这个数目,多得有点夸张。
“先回蝴蝶镇再说。”这些人来得古怪。
“不会是冲我来的吧?”温小喵紧张起来。
“尚不清楚。”楚修月没将自己听到的消息告诉温小喵,只一把抄起她,转身向城外走去。
温小喵将脸缩在他怀里:“好像来了很多人,连去乌长县的路上都有他们的人,究竟怎么了?”
她算来算去,好像是得罪了一个人,这些该朱周家的同门弟子不会是来报复的吧?
楚修月没答话,抬手布了道法阵,将两人的身形匿了。
有声音陆陆续续地传进他的意识里。
“附近发现有可疑的人没?”
“……周显师兄这次死得太蹊跷,你们猜,会不会是其它门派为夺宝而杀人灭口?”
“一起来寻宝的还有哪些门派,不如一道查查清楚。”
“周显师兄身边只发现了这枚铜钱,这似乎是唯一的线索了。”
“……”
信息细琐,但大意却是听懂了。
朱周家的弟子死了一个叫周显的,他们来这左近睃巡的目的,就是为了缉凶。
“自那天从太平山一别,你可曾再见过朱周家的周显?”楚修月突然问温小喵。
温小喵心里一咯噔,强作惊讶地抬起头:“没有,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楚修月不语,目光却顺着她细细的脖子一路扫了下去。
如果他记得没错,温小喵脖子上应该是挂着一枚铜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