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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城里的热闹场面,从来就是一场赶一场。昨儿珠市口儿大街上刚出了个响枪放炮、卷堂大散的场面,今儿晌午就有巡警局贴出了告示——三天后要在珠市口儿大街上当众处决大钱锅伙匪首乔一眼!
打从前清年间起,只要菜市口一响催命锣、追魂炮,那瞧热闹的人就能堵了八条街。要刚巧撞上被砍头的人犯还是个街知巷闻的江湖人物,囚车路过的各家商铺都得备上香案酒水,伺候着这马上就得断头的死囚吃饱喝足,也算是阴阳路上结个善缘!
虽说现如今国号改了民国,菜市口杀头也早换了枪决和绞刑,可四九城里爷们喜欢看这杀头热闹的习惯也还是没改。
从巡警局那告示贴出来开始,珠市口儿大街上能瞧见行刑场面的酒楼茶馆,临窗雅座儿老早就订了个干净。就连周遭民宅里,那也有人去打听,看看能不能凑到楼上窗口看看杀人的场面——自然不会白看,一块大洋就买一个能站脚的地方!
再要论起这能把热闹场面看得最清楚的对方,那肯定就得算是珠市口儿大街上火正门堂口的宅子了!
且先不论临街门脸上搭着的二层望楼四开八畅的大窗户,就算是那飞檐后面的走水沟,当时翻新的时候也是很下了一番功夫的。青砖密砌、洋灰细抹,三尺宽两丈多长,前面还有一排齐着腰那么高的雕栏扶手,怎么看都是个能站人看风景的小露台。
自打巡警局那告示贴出去开始,火正门堂口新换的铁木门槛都差点叫踩薄了三分。各路好热闹的爷们一拨接着一拨的找火正门掌门纳九爷套交情,都想着能在这最能看热闹的地方先占一块地盘。
而纳九爷也客气,招呼着来套交情的爷们进了二进院子里清净房间上茶道乏,等那上门的爷们或是扭扭捏捏、或是开门见山地说出来要占块地盘瞧热闹,纳九爷这才嘬着牙花子开了口:“不是不讲交情,可实在是......火正门里头人丁多,自己家里边的人都还没地方看热闹呢!”
这话一出来,上门套交情的爷们差不离就都耷拉下脸子来了!
火正门堂口的宅子倒是里外三进,朝着细了算能住进去小二百号人。可火正门里从掌门纳九爷到谢门神家里那还刚断奶的孩子,满打满算也就不到二十口子人。
就这些人丁,就能把火正门堂口门脸上能看热闹的地方占全了?
眼见着上门套交情的爷们有了不乐意的模样,都不用纳九爷说话,伺候在一旁的相有豹离开就笑眯眯的接上了话茬——火正门里人丁还真不算多,可是架不住......火正门里,早有了常年往来的玩家,那可都是四九城里伺候各种玩意的好手。火正门里人,这还都指望着人家吃饭呢!
能上门找纳九爷套交情的人物,多少也都是在往年秋虫会上曾经跟纳九爷混了个脸熟的爷们。只一听说四九城里还有其余伺候各种玩意的好手,这好奇争胜的心思立马就窜了上来!
再一细打听,这火正门里得罪不起的主顾爷们居然就是那大栅栏扛活儿的力巴、八大胡同送毛巾把儿的大茶壶,上门套交情的这些位爷们更是坐不住了——就这路货色,也敢说是四九城里伺候玩意的好手?!
瞧不起人是怎么的?
眼见着上门套交情的这些位爷们一个个火冲天灵盖的模样,相有豹更是不急不恼,只是伸手从大褂里面摸出个拇指大小、拿红绳子穿着的木头牌子朝着桌子上一放——还真不是瞧不上您,可人家花钱买了火正门里的玩意牌子!凭着这玩意,一起来调教玩意的爷们,那就得轮着人家先来!真要是看上了火正门里伺候出来的各路玩意,那也得紧着人家先挑!
——不就是个花钱买了的木头牌子么?爷不缺钱,照样给爷来一块!
——这牌子可分了三六九等,最底下那一等木头可已经卖完了,现在剩下的这些铜牌子、玉石牌子.....那可有点贵!
——贵?能比大清国皇上的龙袍贵不?要不能,麻溜儿给爷来一块!
——得嘞!这火正门里的主顾牌子,旁的好处咱们先不提,就三天后您要看的那场热闹,旁的没有,二层望楼里面,指定得给您备上一张太师椅!
一连两天,火正门堂口里来来去去的爷们走出火正门堂口的大门时,差不离都在手里头攥着这么一块镂刻着兽牙图案的铜牌子。有那讲究些的,甚至都在马褂下面挂小八件的地方挂上了一块镂刻着兽牙的玉牌子!
掌灯时分,坐在火正门堂口二进院子里的胡千里扒拉着算盘珠子,时不时地用夹在手指头中的狼毫笔在一本崭新的账簿上写上几个字。差不离忙乎了大半个时辰之后,方才抬头朝着面对着自己、一脸期盼神色的纳九爷说道:“今儿的账目也算明白了,跟昨天的账目一块算的话......就这两天,二等铜牌子卖出去了四百多块,一等玉石牌子也出去了小一百块。照着这么算计的话......刨去所有的挑费、再扣了前两天扔出去的那几封大洋,咱们能有五千大洋的进项!”
瞪圆了眼睛,纳九爷脸上全是难以置信的神色,哑着嗓门吭哧道:“有......能有这么多钱?!胡师弟,你可别记错了账目?”
把狼毫笔搁到了一块青瓦石做的笔架上,胡千里伸手一拍账本:“旁的活儿我不敢在师哥面前显摆,就算账......不瞒师哥说,这几年抓黄皮子养不活家,我还接着不少商铺算账的活儿!真要细说的话,四九城里好几家老字号的年关总账,都是师弟我算的!”
嘿嘿轻笑着,相有豹伸手从怀里摸出了几块铜牌子扔到了桌上:“明儿正午可就是当街斩了乔一眼的热闹,趁着大早上的,咱们火正门堂口也该扯旗放炮,把堂口旗号戳出去了!”
扭脸看了看这几天一直忙着把那些个火正门里的主顾牌子倒腾出去的相有豹,纳九爷犹豫着说道:“就明儿?是不是还得找人算个好日子......再说了,我这心里还是拿不准!虽说这两天的功夫,咱们火正门里的主顾牌子卖出去了不少,可这主顾牌子总也得有卖尽了的那天不是?到时候......”
不等纳九爷把话说完,相有豹已经一脸笃定地打断了纳九爷的话头:“到时候,买了主顾牌子的玩家,那是怎么也不能让自己花钱买下来的牌子闲着不是?师叔您瞧好了,等明天咱们火正门堂口正式戳了旗号,不出三个月,咱们堂口前的铁木门槛,指定就得再换一根新的!”
微微点着头,胡千里那一年到头都僵着的面孔上,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笑容:“是这么个道理!那些玩家买了火正门的主顾牌子,总会想着花钱就得花得值得!到时候把玩意送到了咱们手里,再眼睁睁看着那些玩意被咱们伺候好了,这往后......就短不了再上门了!”
拉过了一张椅子,相有豹一屁股做到了桌边,兴头十足地接上了胡千里的话头:“那咱们明天早上赶早就点炮戳旗号!当着那么些看热闹的人,这些位买了咱们主顾牌子的爷,要的不就是这份被咱们客客气气迎进来的威风体面么?”
重重地点了点头,纳九爷转身就朝着屋外走去:“那我趁着这会儿还早,赶紧的去置备些明儿早上要用的东西.......”
一把拉住了纳九爷的胳膊,相有豹拽着纳九爷坐到了身边的椅子上:“早都预备齐了——南市口炮仗齐家的万响鞭,天桥口上的响器班子,外带着还有周遭街坊四邻,也都上门送过了叨扰点心!”
掰着手指头数算了一番,纳九爷欣慰地点了点头:“还成,是个能办事的!”
很有些神秘地从身后的椅子上抓过了个布包袱,相有豹抬手将那布包袱放到了纳九爷面前:“还有这个,明儿您可得穿上!”
有些疑惑地看着故作神秘的相有豹,纳九爷一边解开那布包袱上的活结,一边咕哝着说道:“你这倒霉孩子......这又是什么幺蛾子?”
伴随着那布包袱上的活结被解开,一套团花南绸马褂,顿时显露在纳九爷的眼前。再看看那双搁在团花南绸马褂上面的新布鞋,纳九爷顿时惊讶地低声叫道:“好家伙......瑞蚨祥的衣裳、内联升的鞋,你这可是全给我弄来了?!这得花多少钱啊.......”
端正了脸色,相有豹一本正经地朝着满脸惊讶神色的纳九爷说道:“不光是师叔您,火正门里各位师叔全都有两套这样的衣裳!您可别忘了,如今您是火正门的掌门,诸位师叔也都是火正门里镇场子的供奉。要是没几件能在人前充场面的好衣裳,您也不怕人家小瞧了火正门里的阵势?”
看着早已经频频点头称是的胡千里,相有豹抬手将两枚不知从哪儿淘换来的核桃塞到了纳九爷的手心里:“您还得记着把这俩玩意常攥在手里,跟人聊天的时候就拿出来玩玩!从今往后,您和几位师叔也不能轻易就应承那些上门的玩家调教玩意,必须得等我先过了眼,您几位才能出来!”
“这是为啥?”
“您下棋,见过老将出营四处走的么?”
“还有这么个事儿,也得先跟几位师叔说了.......”
从火正门堂口二进院子里看去,纳九爷等人坐着的那间屋子里,灯火把人影子投在窗户纸上来回晃动,教人看了就觉得心头觉得这大宅子里有了活气。
倚靠在纳兰的身上,吃了几副中药、身子骨也好了少许的谢门神媳妇看着窗户纸上晃动的人影,低低地叹了口气:“唉......可有年头没见过这么多人在一块儿了!”
小心地搀扶着谢门神媳妇,纳兰也是微微地点了点头:“火正门里的人,总算是......又攒到一块儿了!”
静夜之中,两人再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相互依偎着,看着那些属于她们的男人们,看着属于她们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