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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指抓着桌脚.景澈借力站起來.而身子明显还在发软.她有些茫然盯着司溟.试图从他冰冷的脸庞上寻找出一些破绽.但是沒有.
她最终退后一步.脸上扯开一个凄绝的笑.声音里带着少女独有而难以掩饰的青涩和软魅:“谢谢你.我知道了.”
被狱卒送回到牢中.景澈平静得一如既往.好像什么都沒有发生过.扶起花如嫣给她喂水.
轻轻巧巧.这壶水得之异常容易.这个过程中也沒有一点儿血腥.
“小十八.”花如嫣渐渐恢复了点意识.身上的热褪去一些.却还是虚弱无力.她看到地上那滩血.隐约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颤抖着握住景澈的手.好似握住世上最后一点温暖.“你真好.”
景澈脸上波澜不惊.半言不发.兀自又给她倒了一杯水.自己转身裹回到被子中.
黑暗中.那个死去的狱卒就已经被拖走.然而地上浓烈的血腥却还残留着.景澈闻不到.却知道它们就像是一张密密编织的无形的网.把她困入其中.她一旦踏进去.就再也沒有办法走出來.
她从沒有想到她的第一次杀人.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发生.猝不及防.却又发生的理所当然.她所谓可笑的坚持已经在一步步崩溃.唯一所剩下的.就是支撑着自己不要顺服萧烬.
可是连她自己也不确定.她在这个地方还能撑多久.
“小十八.”黑暗中花如嫣开口了.声音蒙在被子里听起來闷闷的.
虽然景澈不回答.但花如嫣也晓得她沒有睡.她已经习惯了景澈爱理不理的模样.初來乍到的时候甚至更为冰冷.时常一个人缩在墙角坐一夜.无论花如嫣想对她说什么.她都无动于衷.
“小十八.在这里.只有我们相依为命了啊.”
沉默了半晌.景澈终于开口.只回答了一个字:“嗯.”
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肯定和信任.
“小十八.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叫什么.”黑暗中传來一阵被子翻动的窸窣声.花如嫣转过身來.看样子烧已经褪下去了.
两个少女面对面躺着.景澈垂了眼眸不知道盯着哪里:“我沒有名字.就叫我十八吧.”
她的名字是师父起的.她曾经以为是有什么深刻的含义.缠着他逼他说.他只是扯唇满不正经地道.因为给她起名字的时候.正好看到旭日初升.天地的景色都被这喷薄的红涤荡得无比清澈.于是随口起了一个名字.
当年旭日都成夕阳起起落落.当年纯澈少女如今已经手里沾满鲜血身上背负罪名.她不配再用这个名字.更不想让这个名字在这个地方被玷污.
“好吧.小十八.”花如嫣字正腔圆地唤她.“你知道吗.我的名字是我哥哥给我起的.他说看我出生的时候.满城都在开花.”
“那你哥哥呢.”
“南方大旱.他为了活下去.把我卖给地主当童养媳.”
“你恨他吗.”
“曾经恨之入骨.但现在不恨了.在这个乱世每个人都同蝼蚁一般活着.都自顾不暇.又何必要那么高尚呢.”花如嫣的语气平静而悲哀.“那个时候.我就是有太多坚持.才落到这样的地步.”
“坚持.”景澈喃喃地重复这个词语.她几乎沒有经历过乱世.一直被护在百里风间的羽翼下长大.她还有很多还沒有卸下來的公主毛病.洁癖.固执.甚至会唯我独尊.自以为是.她坚持的东西太多了.最后却把自己圈到了自己设下的牢笼里.挣脱不出來.
花如嫣接着说道:“小十八.如果那天晚上.我就意识到这一点的话.那么也许我会过着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活.在高门大院里过着少奶奶的生活.穿金戴银.享受荣华富贵.可是那时的我宁死不屈.不堪亵渎.在一天晚上杀了那个地主逃出來.我被官府抓回來.处于绞刑.却阴错阳差被被修罗场的人看上.送进了这里.”
花如嫣一直在说.而景澈沉默地听着.
“刚进來的我以为我再也不能出去了.也跟现在的你一样自暴自弃.可是后來听说.是有机会出去的.于是我就努力想要活下去.”
“可以出去.”景澈眸里黯淡的光亮.终于有了一点起伏.
“一年修罗场会进來两百人.只最后出去的只有十个.被编制入隐字军.可以出去执行任务.”
“两百个人活下來十个……”景澈反复咀嚼着这一句话.眼前掠过的是刀光剑影、以及每个人脸上各色各异的凶狠神情.
这场残酷的淘汰.堙沒的不止止是死去人的身躯骨肉.更是活着之人的人性.
“小十八.如果有朝一日我们真的出去了.我一定要去看看满城花开的样子.”花如嫣开始憧憬.
“花开……我见过整个山坡开满白马骨的样子.那片山坡里有个亭子.亭子里坐着两个人.也许是一对师徒吧.师父在喝酒.徒儿在笑.”
花如嫣的声音低低在说:“这些.都美得很.”
景澈像是痴了.跟着重复了一句:“这些.都美得很.”
声音渐渐沉了下去.两个人都在不知不觉中睡去.
这两个月以來.景澈从來都沒有睡得像今夜一般如此沉.她做了一个短暂的梦.梦里她回到了云覃峰.白马骨摇曳的雪白花瓣在日光下晶莹剔透.
还是那个亭子.亭子里的石桌上放着一壶酒.刚开了封.酒香四溢.可是景澈一直跑.一直喊.却一个人都找不到.她被包围在漫山遍野的白色里.像是送丧一般触目惊心.
***
时间一晃就是半年.而对于修罗场里的人來说.这里沒有昼夜之分.只有严苛规定的作息.日复一日.刀刃嗜血愈加浓重.
漫长枯燥.亦是折磨而痛苦的.
一开始修罗场的两百人.缩减到了五十人.景澈从一开始提起剑扔回颤抖.到后來挥剑起落都应麻木.更不记得自己究竟杀了多少人.
她已经融入了这种人性泯灭的生活.只有与花如嫣相依为命.而萧烬、傅邺自那日以后再也沒有來找过她.他们好像异常有自信.景澈在这里迟早会奔溃.可是景澈却变得越來越强大、无坚不摧.她心中只有一个信念.成为这两百人当中活下去的十人.那么终有一天她能走出去.
一日傍晚.花如嫣正在给景澈包扎伤口.牢门口大锁倏忽一阵响动.有人走进來.
不急不缓地拨回衣服.两人转身.看到司溟站在门口.
“恭喜你们.”司溟面无表情地说道.
景澈和花如嫣对视一眼.不知他所言何物.
“从今日开始你们将成为预备隐字军.进入修罗场的军营.接受特有的训练.”
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吧.不知道是激动还是颤栗.她们离重见天日之时又近了一步.可是这意味着她们要杀更多的人.
司溟将所有成为预备隐字军的人带到军营.那里已经有一队列好阵的士兵在等待.两列人不多不少.一一相对而站.
司溟负手缓步走过两列人中间的空道.扬声道:“在你们面前的人将会成为你们的师父.监督你们训练.直到你们成为正式的隐字军.”
“虽然在这里.谁强就是谁大.你们以后甚至可以杀了自己的师父取而代之.但是现在.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现在.三磕头拜师.”
所有人听到命令.服从并且沒有犹豫地跪下來磕头.
唯独景澈沒有一点儿动作地站在那里.直勾勾盯着对面那个身形彪悍的战士.
司溟隔了两三个人站在那里.并不急着动作.注视着景澈该如何收场.
对面的男人已经有些怒意:“你他妈不跪老子.”
“我不拜师.”言辞咬紧.她只吐出三个字.
她身边的花如嫣已经急了.拽拽景澈的裤脚:“小十八.你快跪啊.”
“我不拜师.”景澈继续坚持.目光锐利.
那男人上前一步.暴躁地一扯景澈头发.生生按着她的头.同时脚尖横起猛踢她膝盖.逼迫她跪下.
景澈知道在这里不能生事.任由拳头劈头盖脸打过來.隐忍着不挣扎却无论如何都不妥协.
眼见着人被打翻在地.蜷成一团.司溟终于开口制止:“行了.”
他走过去.景澈摇摇晃晃地支撑着站起身來.额头撞破出血直往下流.嘴角乌青.削瘦脸上都是血污.
哪怕如此狼狈.她依然冷冷道:“我不拜师.”
“跟我过來.”司溟说毕.提高声音对所有人道.“其余人先解散.”
景澈握紧拳头跟在司溟后面.直到进入一个空旷的岩石洞.
“为什么不拜师.”
“沒有为什么.”
她的师父只有一个.也永远只能有一个.
“你很有出息.但是我不得不提醒你.在这里.谁强大.谁才有说话的资格.”
景澈警惕而戒备地盯着司溟.
“如果你能过我十招.我就允许你不拜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