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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少游的这个理由,说来真是有些可笑。
兵是兵,御史是御史,这世上哪里有人听说过,因为你的几个官兵被人拿了,所以你就有资格拿御史的。
这个世界固然有开放的一面,可是人终究还是有三六九等之分,现在秦少游居然想拿这个理由来搪塞,殿中之人个个神色不动,显然绝对没有一个人愿意接受秦少游这个说法。
李隆基听了,喜上眉梢。
秦少游的话,分明是找死。
他冷冷一笑,却是上前,道:“陛下,孙臣也有话要说。”
顿了一顿,李隆基道:“秦少游出塞,擅调官兵,更是欺凌弱小,使突厥各部,人人滋生怨言,对我朝廷离心离德……除此之外,拘押御史,更是罪加一等,如今群情汹汹,恳请陛下治秦少游欺君罔上之罪!”
武则天看看李隆基,再看看秦少游。
她神色平静,却是淡淡的道:“崔卿以为如何?”
崔詧站出来,深深看了秦少游一眼,而后道:“臣以为,秦少游有功,却又是罪恶难恕,虽说功过不能相抵,可是若是公允起见,臣倒是以为,死罪难逃,活罪却不得免,所以臣请陛下虢夺秦少游爵位,罢免他的官职,发配江州,以观后效。”
崔詧的发言,却是让所有人都没有预料。
李隆基这一次自是要一击必杀,非要将秦少游置之死地不可,甚至可以说,这一次李隆基要的乃是让秦少游人头落地,诛灭三族,况且他既祭出了欺君罔上,那怎么可能只是罢官这样的简单。在而崔詧分明知道李隆基的心意,却是跳出来‘力保’秦少游,就显得有点耐人寻味了。
天下谁人不知,崔詧也是‘李家’的人,虽然他一向不表态,可是许多地方,都可见他对李家的支持。
而今日,这一番‘公允’之谈,不啻是狠狠的打了李隆基一巴掌。
李隆基愕然,他意味深长的看了崔詧一眼。
显然崔詧的表现让他有几分意外。
武则天只是抿嘴,目光却也幽深起来,她淡淡道:“诸卿以为如何呢?”
狄仁杰正色道:“臣附议崔公之见。”
狄仁杰向来铁面无私,他支持崔詧却是一点都不意外。
别看狄仁杰这个人很是顽固,可是也有他‘圆滑’的一面,崔詧站出来,突然发难,狄仁杰自然之道,这位堂堂崔家的宰相当然不是为了保一个秦少游而突然出头,他的心思,只需一想便能明白。如今庐陵王已经进了洛阳,如今虽不是太子,却已有太子之实,这对于支持李氏的大臣来说,在欢欣鼓舞的同时,同时又不禁多了一些隐忧,李隆基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摆在了大家的面前,李隆基从前一直被人视为皇太孙,让大家以为这是太子的有力人选,也正因为如此,所有人对他的态度和待遇,都与太子一般无二。比如武则天,就对他极尽宠爱,可以任他在宫中闲住,比如大臣们见了这位太孙,都是规规矩矩,极尽尊崇。也正因为如此,在许多拥护庐陵王人的眼里,这皇太孙已经成为了尾大不掉的问题。
李隆基年纪尚幼,虽已加封为王,按照规矩,他既然已经不再是‘继承人’,那就没有资格来妄议国事了,谁曾见过地方的藩王可敢议论朝政的吗?
而如今,李隆基却在此大肆谈什么国家法度,说什么江山社稷。崔詧决定动手了,这一板砖下去,却是让李隆基感觉莫名其妙。
狄仁杰眼见崔詧突然表态,分明是要警告李隆基,狄仁杰自然也就抢了上去,表示了对崔詧的支持。
殿中之人顿时感觉有些不太妙了,他们万万想不到,事情会发生逆转,其实对秦少游的处理,无论是杀头还是罢官,对绝大多数的人来说都不重要,眼下大家的注意力反而转到了崔詧和狄仁杰身上。
秦少游已经完了,此前一直压抑的李氏内部之间的矛盾,却在这一刻彻底的迸发出来。
狄仁杰话音落下,却有人冷笑,道:“崔公所言差矣。”众人看过去,却见说话的人乃是凤阁侍郎王方庆。
此人和狄仁杰的地位相当,可是实际上的影响力,却是比崔詧亦是不遑多让,王方庆乃是临淄王最有力的支持者,而他还有一重身份,此人出自琅琊王家,单凭这个身份,就足以让人不敢小视。
所以他笑吟吟的站出来,一句此言差矣,矛头直指崔詧,摆明着是给对崔詧的一个反将军。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因为这个人的话语和崔詧一样有着极为重要的分量,甚至是狄仁杰也不能和他相比。
王方庆素来低调,其实和崔詧差不多,只是今日崔詧表态,王方庆竟也站了出来,他淡淡的道:“秦少游所触犯的,乃是逆天之罪,今日若只是稍事惩戒,不过是罢黜出洛阳,如何服众?这样大是大非的事,也是可以将功抵过的吗?”
“此事牵涉甚大,岂可轻飘飘一句发配江州以观后效就可堵住天下人悠悠之口,崔公,我素来知道你与秦少游有旧,这秦少游,于你有救命之恩,可是公私之间,却还需分明一些,若是因私而废公,岂不为天下人所笑。”
“……”
宣政殿上的人,脸色彻底的阴沉下来。
这显然是彻底的反目啊。
堂堂凤阁侍郎,琅琊王氏的王方庆,居然矛头直指崔詧,一句因公废私,这若是放在寻常百姓家,几乎等同于指着对方的鼻子大骂圈圈你个叉叉。
王方庆其实也是急了。王家的根基在长安,所以是一向支持李氏的,而与崔家不同,王家更在皇储的问题上更为主动,所以早先的时候,当他们感觉到李隆基大有可为的时候,就投入了太多的心血,如今许多王家的利益与临淄王纠葛在一起,如今想要脱身也已经迟了。
现如今,开弓没有回头箭,临淄王这边,已经没有了选择。所以,无论如何,也得把李显拉下马才是。
今日崔詧给临淄王的下马威,这一巴掌,不啻是结结实实的打在了王家的脸上,王方庆第一反应就是进行反击。
表面上,大家因为一桩公案,而进行交锋,甚至是撕破脸皮,而实际上,却更像是某种借题发挥。
李氏内部,也在此时,就此土崩瓦解。
崔詧深深的看了王方庆一眼,却是沉默了,他当然不能泼妇骂街,索性抿嘴不语。
可是崔家的树大根深,岂可让崔詧受此侮辱,秋官上书刘进站出来,冷冷一笑:“王公这是何意?崔公不过是就事论事而已,什么天下公论,天下的公论,难道就不要律令吗。下官主持刑狱,本朝的律令之中,就曾有明言,除谋逆之外,有罪者,若有功勋,可酌情减免,秦少游恰好曾有大功于朝,如今他触犯的,也非谋逆之罪,如何就非要公论不可,刑律即是刑律,岂有公论的道理?”
殿中像是炸开了锅一样,顿时吵嚷做了一团,崔詧不好惹,王方庆岂是好惹的,一个秋官上尚书,尚且敢直接顶撞他,他冷哼一声,几个御史便立即察言观色,似乎得了他的授意,立即跳了出来,这个道:“刘公,你既通刑律,那么也该知道,王子犯法,与庶人罪同。况且你所署理的诸多案子,也多有瑕疵,本官未弹劾你,你反倒在此高谈阔论?”
那个冷笑:“刘公侵人田地之事,尚且还未说个清楚呢。”
大理寺少卿怒斥那几个御史:“尔等无凭无据,何以狂言如此,堂堂秋官,也是你们随意污蔑的吗?”
凤阁员外郎笑的更冷,摇头晃脑:“御史本就是风闻奏事,凭据是秋官的事,莫非到了咱们大周朝,这个规矩就改了吗?”
争吵已经愈来愈激烈起来。
其实一开始谁也不曾想到,好端端的一个墙倒众人推,而且让所有人都喜闻乐见的踩秦少游的事儿,猛然之间,竟是演变成了这庙堂上的诸公们相互攻讦的理由。
便是秦少游自己,也不由大吃一惊,他做官也是多年,大抵知道即便这朝廷命官有什么龌蹉,也能秉持着面和心不合的局面,像今日这样撕破了脸连最后一丁点的遮羞布都不要,直接捋起袖子个个红着眼睛要拼命的架势,却是让他万万不曾预料。
其实秦少游还是想错了一点,此番庐陵王进京,触及到的是许多人最根本的利益,而且许多人已经忧心如焚,感觉到此事不能拖延,若是不能尽快改变这个格局,那么从此之后,这里就再不会有他们的一席之地了。
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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