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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冷窄小的屋子里,只摆着一张书桌,琳琅满目堆着满满,约有一个半人头高度的书卷,还有挂在书桌后,用帘子遮起,勉强能当做背景一看的一张窄床,就再无其他物品。
一名少年趴在桌子上,面前摊开着几本书,还有一两张泛着古旧黄色的奏折,积压已久,早就失去原有的光鲜的颜色。
少年闻姓,是罕见的姓,一般而言,姓小势微,但闻姓在大离王朝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尊贵无比,至少在平头百姓眼中,这个姓是至高无上的存在。
少年名为于声,是大离王朝的现任皇帝,明面上权威最高的一人。
吱呀——
突然,门被大力推开,发出一阵刺耳的呜鸣声,打在墙上,“啪”一声,又弹了回来,缓缓合拢,只露着一条狭小的细缝。
一名侍女打扮的少女从屋外走了进来,披散着长发,眸子如两块寒冰,淡蓝色中泛着淡淡幽光,清冷孤傲。
“陛下。”
侍女走上前,推了推瘫倒在桌案上睡着了的闻于声,没有女性惯有的温柔,直白且粗暴,没有一个身为侍女应对主上抱有着的遵从和敬畏。
“陛下。”
看着闻于声依旧酣睡,侍女加重了手中的力道,将闻于声摆弄的左摇右晃的。
大力的推搡,让闻于声醒了过来,惺忪睡眼,对于这种暴力唤醒的方式,他早就熟悉,前世所带来的起床气,也是在一顿紧接着一顿的暴打中消弭无踪。
“什么事?”闻于声挺直了胸膛,轻声说道,剑眉星目,不怒自威,虽是素衣简袍,眸星间那一抹贵气却是无法被简单的衣袍给压住。
但是他也只能通过这种贵不可言的相貌去掩盖住他名为皇帝,实为被圈养的囚徒的悲哀。
“太傅大人已经到春秋阁了,请陛下速速赶往春秋阁。”侍女面无表情的说道。
“朕知道了。”闻于声点头。
“请陛下速速赶往春秋阁。”侍女那淡漠的目光扫了他一眼,冷声又重复了一句。
闻于声无奈的叹了一口气,颔首轻声说道:“我这就去。”
说着,便扶着木椅的扶手站起身来,在侍女那如锋芒利刃的目光中,缓缓向着屋外走去。
他是贵为皇帝不假,但人心的可怕可不是区区一个所谓的皇帝的名号就能够阻扰下来的。
春秋阁和闻于声自己的小屋相距并不远,穿过一个破旧、经年未曾修缮的回廊,十多分钟的步程就到了。
春秋阁的门常年是关着的,皇家书阁,除了皇室和极个别臣子之外,外人难得入内,哪怕是如今,朝纲为外人把持,春秋阁依旧是非皇族、权臣不得入内。
闻于声推开门,走了进去。
春秋阁内静悄悄,只有一位老人盘膝背对着门坐着,缕缕茶香从那老人身前飘出,整个阁楼内,都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茶香。
听到动响,老人微微转过头,瞥了一眼身后来人的影子,才慢吞吞的起身,转过身子,规规矩矩的向着闻于声行礼,慢吞吞的说道:“太傅宰辅梁玉见过陛下。”
闻于声微微颔首,不理会老人,向着屋内走去,坐在方才老人所坐位置前一位,双手架在桌上,轻声说道:“不知粱老今日来寻朕,所谓何事?”
梁玉坐回自己的位置,轻抿了一口茶水,轻声说道:“太原府暴民叛乱。”
“这军方的事,你不去找王大将军,找朕又有什么用?”闻于声冷声说道,话语中不少几丝怨气,拂袖端起身前一杯冷茶,一口饮尽,将满腹的怒气浇灭。
他这个皇位,坐的无比憋屈。
王朝皇族之事,无非三件:外政、军争、内政。
大离王朝,外政由太傅梁玉把持,一言之堂便是如是,当年闻于声初登皇位,意气风发,倒是想从梁玉口中夺得一丝话语权,但却反被这只老狐狸剪去身前身后的最后一丝羽翼,如今朝纲之上,除却七品之下的官员,无一听从他的旨意。
至今,外政这一方面,依旧由太傅梁玉一人做主,他这个做皇帝的,也只能做个为他盖章的机器。
军争一方面,由中军元将大臣王勇掌管,虽然虎符由闻于声和王勇各掌管一半,但王勇军功大盛,威名大作,不需虎符这种身外之物,大离王朝便都有近乎一半的兵力甘愿听从他的调遣。
也所幸王勇不贪皇位,只贪军权,闻于声这个皇位虽没有实权,倒也是坐的安稳。
至于外政,由闻于声祖母把持,闻于声祖母曹氏,出生平民,但手段狠辣,至少在她的掌管下,皇宫内外无不合之音。
闻于声坐上这个皇位已经有十年之久,但如今,他也不过只是一名十六岁的少年。
“陛下年纪已经不小了。”梁玉眯起眸子,仔细打量着闻于声,“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犟嘴不谙世事的小孩子了。”
“说这些没用的作甚。”闻于声冷笑道。
六岁他初登皇位那一年,怀抱着雄图大志,但结果第一个心眼还没有耍出来,就被呐几只老狐狸吃的连骨头也不剩,若不是护皇一族出手干涉,恐怕他早就是皇陵中枯骨一具。
梁玉微微摇头,以他心性自然不会因闻于声的态度就起了波澜:“先帝十六岁时,已经军功赫赫,老臣也是自小听闻先帝名望,才有了投身报国的志向。”
闻于声面色微微泛寒,眸子中闪烁些阴晴不定的神色:“粱老所言何意?开门见山的说便是。”
同这些老狐狸说话,越是直白,对他而言越有优势,越是隐晦的绕着圈圈,他就越容易被那群老狐狸带到一些不知名的奇怪的地方去。
“三月后,中军起兵平定太原暴乱,望陛下领兵。”梁玉突然起身,没有方才那种老人独有的疲软感,双眸中迸出两束精芒,看的闻于声心惊胆战。
“果然!”闻于声心中暗叹一声,自打梁玉说起太原叛乱的事,他心里就起了不太好的预感,这只老狐狸从来不和他说与他无关的事。
和他说的事,对于他而言,也都是坏事多过于好事。
“中军的事,自有王将军安排,粱老什么时候也插手军队的事了?”闻于声手指轻扣桌面,身体微微前倾,带有压迫意味的问道。
“陛下愿亲自率兵作战,王将军岂有不从之理。”梁玉冷哼一声,从怀中掏出一枚完整的虎符,哐一声甩在桌上,“特调遣虎卫军随行,步兵三千五百人,甲兵一千二百人,骑兵三百人,愿陛下凯旋而归。”
“只有虎卫军随行吗?”闻于声双手收在袖口内,紧紧握起,指尖泛着惨淡的苍白色,咬着牙轻声说道。
“国力吃紧,也唯有虎卫精兵可随行作战。”梁玉缓缓坐下,不咸不淡的回答道。
闻于声问道:“朕有禁卫百骑,可随行否?”
梁玉摇头否定:“不可。”
闻于声道:“为何?”话语中,有丝丝怒意。
梁玉轻飘飘说道:“皇室家眷,还需禁军守卫。”
闻于声唑唑逼人:“谁敢在皇都对我皇室出手?”
“陛下年幼时,曾有六次被人刺杀,若非福缘深厚,恐怕也活不到今日。”梁玉微微眯起眸子,冷声说道。
闻于声口中的话语为之一熄,他幼时被称为麟儿,聪慧过人,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幼年时便遭遇暗杀。
次数不止六次,出手暗杀的人的并不是别的国家派遣,更不是朝纲臣子出手,他们也没有这个担子,所为这一切的而是同为皇室宗族的人,只是这种事,又岂能扯到明面上。
若真的放在明面上说出来,他这个皇位,他这条命也就留不了多久。
暗里的龌龊,只能暗地里解决,这就是规矩。
“朕知道了。”闻于声垂下脑袋,颤颤巍巍着抬起手,收起虎符,紧紧握住。
虎卫军,军名威赫,持功骄纵,是军中最刺头的一支队伍,莫说是如今的天子殿下,就算是王勇将军的命令,他们也敢不听。
更何况,虎卫军三代将军,皆是振威侯吕家子嗣。
但在闻于声初登基时,便是拿吕家下手,吕家上下全口数百余人,尽皆贬为平民,曾经威名赫赫的振威侯吕文宇,而今也不过是城北一卖酒老翁。
让他统率虎卫军,不亚于羊入虎口。
梁玉面色不动,语气淡漠道:“陛下可有疑虑了?”
闻于声无力的挥了挥手:“没有了。”
“既然陛下心无疑虑,那老臣就先告退了。”微微行礼作作揖,保留最后一分面皮,便看都不再多看闻于声一眼,径直走向门外。
等梁玉走远,闻于声深深吸一口气,口中轻吐,咒骂一声:“混账玩意。”
话语如寒冰骤冷清寒,却不见一丝恙怒之意。
也不见拇指上的扳指,闪烁着淡淡晦暗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