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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者所谓罪业,大抵是指“负心”;其中又有“他心”与“本心”之别。
他心一物,自然出于旁人。有人行事无道,惹动众怒,遭千夫所指——这来于众人的怒火,即是有负他心而生出的罪业。
本心一物却也不必多说。若然行差踏错,备受良知折磨,便是在承受罪业煎熬了。
十八地狱赎业神通的妙用,便是能牵引罪业施报。
李长庚行道路上造业极多,这时尽被地狱之门牵引化用,适逢阴神疲弱、法力不存关头,单凭一颗道心实也抗衡不得镇压。
自忖连燃魂一搏都未必有把握,这位炼药长叹一声,应道:“便由你了。
聂冲闻言动念,地狱之门一变,显化成了火山地狱,旋即传言指点:“你将阴神投入山口,自于内中火浆化合。只等事成,我便助你凝位升座。”
既已低过头,李长庚便不再犹豫,当下循着山口发出的吸摄之力飘摇投去。俄而落入其中,一股岩浆自下而上迎面涌来,尚未及身便勾动了他心中的躁火。
暗道一声厉害,他也不作抵挡,只散了阴神汇入岩浆之中,坚守一点清明,忍受内外烧灼。
聂冲见状默运神通,顿使山中岩浆“咕嘟嘟”地作响。过不多从中升起一张宝座。座上端坐一人,一手执印,一手执册,身着朱袍,头戴赤冕,看眉眼正是先前投身山口的道人。
与此同时,聂冲自觉地狱道韵一阵激增,不需他来观想,便自结成一枚枚贴合罪业与果报的符纹,只过得几个呼吸,竟就将十八地狱赎业神通推升到了四重天的品次,看看与他倚为根本的老树道法持平。
惊诧中,他将意念降入心景,就见十八地狱神通所结的一颗圆球已变演化成了地狱之门的模样,正贴合归墟漩涡之外,随其缓缓转动。
心生意外之喜,聂冲神魂出窍,投入身外地狱幻景之中,凌空虚步走到宝座之前,开口问道:“长老感觉还好?”
李长庚正体察着新得的火山地狱冥王法身,闻听问话才知有人前来。抬眼看向聂冲,他心中五味交杂,终而长声一叹,起身施礼道:“座下冥王李长庚见过尊主。”
聂冲摇了摇头,说道:“争端一起,不问是非,只待胜负分晓,因果便也该全篇揭过。如今我虽掌你生死,却并未没有想过称尊加辱。这称呼上,我还是唤你一声李长老,你则直呼我聂冲就好,同舟共济何须分出尊卑花样来。”
李长庚将阴神散入岩浆之后,真灵之中便已被打上了十八地狱赎业神通的烙印,如今修为境界虽未失落,但一身法力早非原来所有。
因知生死荣辱皆在对方一念之间,他自是担心会遭苛待,如今闻得聂冲所言才松了口气。干笑一声岔开话头,他半是感叹半是自嘲地说道:“将身化入地狱,贫道才知这门道法的不凡,实可归列上乘,证见驻世长生。如此看来我倒走了运,不必再辛苦去赞功劳换兑什么道法,一路搭着你的车就往彼岸去了。”
聂冲自然能听出他话里还有着怨气在,这时微微一笑,自道:“此法虽不及本门真传无上正|法,但也真不是等闲可比。我若成就长生时,十八位掌狱亦得不朽,虽要受累运转功德,但却避开了许多在世劫数,终也机会窥见大道。事到如今,与其痛悔失了逍遥,长老不如祝我顺利成道。”
李长庚也知其中利害,沉默一阵后试探问道:“总归是在为你做事,可否将炼妖壶还我?此宝乃是老师所传,于我而言另有意义。”
聂冲实没料到此人到这一刻还惦记着那宝壶。只是他也不作多想,当即点头应道:“龙蜈寨里的人指点我向冥河问道,唯一所求便是要我夺你炼妖壶,让你再不能取山中蜈蚣炼制天龙香。如今有我看顾,那宝壶还你自也无妨。”
李长庚得此许诺,怨气总算消减了些,于是道:“那便快些,借此炼化咒锁也更容易许多。”因已寄身地狱,他如今也有着运转神通的权柄,这时一念一动,幻景便告消散,两人重又回到现世之中。
聂冲神魂归窍睁开眼来,就见新升位的掌狱冥王宛如生人一般行至肉身旁边,张手一按,掌心放出火来,却将自家肉身炼成了飞灰。
做完这事,李长庚弹指射出一团岩浆,将那缠绕在宝旗上的一条咒锁撞落一旁,又使法力卷起宝旗送到聂冲身边,边道:“循四边灌注法力,可避过龙气消磨;汇去左角,可见旗门一座,替换当中符纹,便能自如收发。”
聂冲知晓这位长老虽然境界犹在,但一身法力却受自家在十八地狱赎业神通上的修为所限,远不如从前深厚。生怕此人难与咒锁相持太久,他也这时也不敢耽搁,忙就循着指点灌注心念法力,果然在旗面左角的位置发现了一座由数百符纹结聚旗门。
随后依法打下自家烙印,这面宝旗中的人道意志果然不再抵触他,转是顺应心意,随法力化入了心景之中,一动不动地悬停在了冥河之上。
“打从得来消息,到一路追索,最终费力炼成,却给此子作嫁……”李长庚一阵心疼,却把火气发泄到了咒锁身上。就见他借由旧时手段运用新得的地狱法力,以岩浆化作大鼎镇压住了咒锁,口中念念有词地开始施法炼化。
聂冲对这炼宝的手段颇有些心热,此刻却没有多问,只在心中想道:“我得来的这门道法,着实有着不少独到的奥妙。依照图录所示,只等渡过雷劫之后,自可将身变作十八位掌狱冥王中的任意一个,到时这位长老的一应心得、手段俱都能为我所知、所用,倒没必要在他心气不顺时讨问。”
又过一阵,一道乌光破开了混洞归墟剑演化的遮天冥河,却是屠神斩仙剑丸卷着炼妖壶飞了回来。
聂冲张口吞了剑丸入腹,又把炼妖壶拿在手中把玩了片刻,见那李长庚心焦望来,便递去说道:“呶,完璧归赵。”
“无耻!”李长庚暗骂一声,一手却飞快地将宝壶接过,随即轻车熟路地分出法力往壶中法阵打下自家烙印,一边又抱怨道:“这炼妖壶法阵奇特,我自费了三十载苦功,才将法力渗入其中一层。如今被你打破,却又得重新来过。”
想是草草祭炼之后已能运用,他说到这里停下罗嗦,转往壶底一拍,壶口便喷出一道精光将鼎中咒锁卷了回来。
只等做完这事,李长庚又道:“地狱法力于我尚有些不协,便是有着炼妖壶在手,要炼化这咒锁也得十天半月才能成事。你想要元灵长生丹,却得再等些日子了。”
聂冲闻言失笑,“我自有光明大道可走,要那长生丹却有何用?长老自可留着。”
李长庚双眼一翻,“用来害人也是好的。”
“老家伙果然不是个好东西!”一边腹诽着,聂冲就要散了地狱道术,将这炼药长老送去心景中潜修。
李长庚察觉变化,忙道:“慢着,贫道尚有话要说。”
聂冲应言停下动作。
“贫道性命系于你身,便为自家着想,也该劝你几句;但愿你能听进心中。”
“便如你所言——胜负分晓,因果皆消,贫道也不自寻烦恼,再去想是谁对谁错。只是以你的修为来谋算我,成算再多也不脱‘行险’二字。今番得胜也就罢了,将来若再如此,折落高人手中又该如何?仙家贵不在神通,而在寿元。凡人报仇十年不晚,我辈更可蛰藏百年才使动作。为道业计,劝你少图痛快,多行忍耐。”
“再者,人言相由心生,我观你此刻形貌,料是行道走火。想来你这一身戾气,或也与此有关?此涉修行根本,劝你多做思量,切莫被道韵扭曲自性,昧了心头清明。”
两劝之后,李长庚往地上一指,“我那腰囊之中,尚有黄精丹三丸、回魂散一盒。前者生筋骨、补精气,后者吊性命、养神魂。另有九粒煞火雷丸与三十六颗毒火神砂,却可用来防身攻敌。”随后就不再多言,自发散了身躯,循着神通牵引投进了聂冲心景之中的地狱门户。
聂冲这时摄来李长庚的腰囊往自家身上绑去,心中却在想着那些良言劝说。过得片刻,他摇头自语:“比之不问善恶纵意掠食的魔神老树,我如今这性情又怎算得上凶戾?修习外道法门,或可畏威怀德、逢难龟缩;但我以老树道法为根本,自须化用其性,以凶对恶。当初老祖放我出山行走,用意也是让我养出一身凶威来。践行这条道路,能守住不害无辜,便可算清明未失了。”
想到这里,他使一道法力掀土埋了李长庚的骨灰,而后大步流星地朝谷外走去,边念着:“只待人人畏我,才见此道正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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