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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如丝带向前延伸的高速公路,两辆硬派越野车疾驰,不断超车。
宁北省内的高速路,比起江浙沪,好车少了些,牧马人悍马H2的搭配,风驰电掣,俨然一道冲击其他人视觉神经的惊艳风景线。
牧马人车窗落下,暖风吹拂叶峥嵘刚毅面庞,阳光刺眼的缘故,这厮戴一副黑超墨镜,酷劲十足,身上仍穿那身最符合他气质的迷彩绿,短袖迷彩修身T恤,宽松迷彩裤,可惜少了顶贝雷帽,当年在芜湖空军基地受训,这牲口的拉风着装,迷得基地年轻女军官们七荤八素,春心泛滥,向他示爱的女孩不止一两个,甚至有个老爸是中将的漂亮女军官发誓非他不嫁。
那时,叶峥嵘十七岁。
十七岁,多姿多彩的岁月,有风花雪月、铁血豪迈、激情飞扬,有寻常人敢想不敢为的轻狂跋扈,所以叶峥嵘喜欢回味曾经的岁月,但仅止于回味,不会向外人炫耀自己人生多么精彩,多么辉煌。
好汉不提当年勇,他这铁骨铮铮舟爷们更无需提及昔日辉煌荣耀,粉饰自己的人生。
“快到家了。”副驾驶位赵沉浮略带感慨笑了笑,熟悉的山,熟悉的水,这些熟悉的景象从眼底快速掠过,揪心揪心,舍不得,放不下。
叶峥嵘瞥了眼赵沉浮,猜到舍友想什么,微笑道:“生你养你的地方,总让你牵肠挂肚的,我离开北京时,瞅着车窗外,心里也不是个滋味。”
赵沉浮点头,聆听荡气回肠的军旅歌曲,默默欣赏公路两侧景色,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去年秋天,他怀揣西大录取通知书和贫困证明背负鼓鼓囊囊的蛇皮袋子,随人流挤入最廉价的绿皮火车,寻觅梦想。
至今忘不了,那一路,他思考自己的人生,想着受苦受累多年的父母,惦记卧病在床的奶奶,重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并没带给他太大的希望,依然忐忑,担忧前途渺茫,哪想到有一天坐着几十万的越野车回来。
未满一年,人生轨迹悄然发生转变。
刚入学除了402的人,别人躲他,鄙夷他,刁难他,学生会那帮犊子整他,而如今校学生会院学生会部长也好主席也罢,搞活动拉赞助,全陪笑脸求他和韩志文,周围人的变化,使他彻底明白,什么是男人活这世上该有的尊严。
赵沉浮想着想养,扭过脸,认真面对叶峥嵘,道:“老大,谢谢你。”
人常说大恩不言谢,然而叶峥嵘察觉,腼腆内向的赵沉浮轻轻一声谢,包含了千言万语,包含了莫大的感激,完全发自肺腑的情感。
锦上添花永远不如雪中送炭来的刻骨铭心,叶峥嵘浅笑,摇头道:“又来了,以后再提谢字,我不认你这兄弟。”
叶峥嵘说话同时,皱眉瞧瞧前边左摇右摆故意挡路的货柜车,手脚一连串快而准的惊艳动作,瞬间赋予车子灵性,紧贴公路弯道内侧,漂亮超越三辆车,将后边自诩飙车王子的陈锋甩没影。
超车后,叶峥嵘又故意放慢速度,等陈锋,怕距离拉的太远,那小子着急追赶出岔子。时快时慢,二百八十公里的路程不知不觉接近尾声,旷野与天际相接的地方,显现模糊的城市轮廓。
赵沉浮情不自禁呼喊“到了……”卑微十几年的穷小子,父母见他风风光光回来,做何感想?
背负贫困生沉重称谓太久的赵沉浮想象父母见他后的心情表情,已不像一年前那么病态苍白的面庞浮现笑意。
让父母欣慰,给子女荣耀。
叶峥嵘说过的话何尝不是赵沉浮的梦。
…………………………
平时,新丰一中前边这条街算县城热闹的街道,除了职高和体校,一中,全县唯一的高中,四千多学生扎堆儿,路两边小摊小贩也就多,水果摊、冷饮摊、麻秣烫摊,规模最为可观的是盗版书摊,数十摊位连成一线。
宁北盗版书相当有名,全国第二大盗版书基地乌县距新丰仅八十公里。
数十书摊从文学名著学习资料到YY小说香艳杂志,一应俱全,包罗万象,一辆印有城管标志的四门皮卡顺马路慢悠悠驶来,车内五个制服不整的城管,边抽烟边审视马路两边,小摊小贩却异常镇定,该干嘛,仍干嘛,路边书摊,翻《男人装》杂志的摆摊大叔只撩了撩眼皮,继续盯着杂志上的火辣美女照,啧啧赞叹。
初来乍到的外地人目睹此情此景,定然质疑新丰城管的威慑力。
网上戏言,借我三千城管,扫平四夷,尽复华夏尊荣,在新丰难道真成一句戏言?
实际上,并非新丰城管软弱,城里几个市场和一条步行街可以摆地摊外,一中前边这各街,也是县政府头头们默认的摆摊地点,前年诚管扫荡这条街道,惹毛一位据传既是下岗工人又是伤残退伍军人的猛男,这位靠倒卖盗版书养家糊口的猛人兄振臂一呼,带领近百号小商小贩聚集县政府大楼门前讨公道。
事后,城管大队对这条街睁只眼闭只眼,不过仍有城管每天过来转悠,顺手牵羊。皮卡靠近路边书摊,副驾驶位小领导模样的城管指点翻阅杂志的大叔,皮笑肉不笑道:“把你那书给我瞧瞧。”
大叔无奈撇撇嘴,将书递进车里,四门皮卡就这么缓慢前行,拿几本书,拿几瓶饮料,拿点水果,能安安稳稳摆摊赚钱已算幸运,小摊小贩哪在意这点东西,没啥怨言,都觉得理所应当。
摊贩们将小人物的逆来顺受演绎到极致。
皮卡绕回来在修车摊前停住,副驾驶位头发稀疏有地中海趋势的城管晃着杂志扇凉风,对修车的男人道:“赵喜柱,听说你不只修车修的好,还会布线接电,正好我新房子改线路,你给我拾掇拾掇。”
秃顶男虽然笑着说话,但命令式的口吻不容拒绝,何况赵喜柱根本不敢拒绝对方,只要是个穿制服吃皇粮的,他就惹不起,忙放下手头的活,陪笑脸点头,连说行,新房改线路,至少两天的工夫。
耽误两天,他少赚六七十块钱,六七十能买多少白面大米,能在菜市场秤多少斤别人捡剩下不新鲜的蔬菜,够他一家子生活多久?
赵喜柱心里盘算,不舍,无奈,表面不着痕迹,接住车内抛出来的一支红塔山香烟,这估计是他给对方新房改线路的全部酬劳。
二十年前,赵喜柱也怀揣梦想,斗志昂扬,坚信自己的人生会很美好,光阴似箭日月如棱,磨平了他的棱角,更磨掉他的雄心壮志,会为六七十块钱心疼,会为五毛钱一支香烟欣慰。
人生这部大戏,千千万万个赵喜柱做了体现生活艰辛的配角龙套,而这些人往往只能寄望儿女,盼着儿女可以做风风光光的主角。
赵喜柱凝视手中难得一抽的红塔山香烟,就想呀,儿子,好好努力,千万别向爹妈这么低三下四。
“李队,喜柱儿子五一回来,你这大领导等人家团聚完了再装房子也不迟。”身材臃肿的中年妇女有打抱不平的意思,喊李队,调侃寒碜的成分居多,城管执法大队有点分量的人,哪会抛头露面被人指指点点,窝办公室享受空调冷风,点点网页,翻翻报纸,多惬意。
秃顶城管眼神一凝,笑容不自然起来,流露不悦,却没针对中年妇女,他知道人家有个名牌大学毕业的远房侄子,通过公务员考试进了县政府秘书科,不能惹,心中不满自然发泄到赵喜柱身上。
“原来这样,也好,喜柱,你自己忙活肯定累,明天带你儿子一块去,做你说话的伴儿,还能给你打下手。”秃顶男人笑容灿烂的令人恶心。
正要点燃红塔山香烟的赵喜柱一愣,迟疑许久,终究点头,不像先前那么从容,自己做牛做马,还得连累儿子,他深深自责,可有什么办法。
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
“快看,快看,过来那两辆,什么车,又高又大,在咱新丰没见过。”
路边一个大嗓门摊贩一惊一乍,不少人顺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阳光下,两辆泛着铮亮幽光的粗犷越野车驶来。
四门皮卡内,五个城管凝神观望,秃顶男人愕然,有辆二手捷达的他,喜欢车,当然知道两辆越野车的价值。
路人,小商小贩,包括中年妇女和赵喜柱全望向两辆车,赵喜柱瞧清楚打头那辆越野车副驾驶位坐着儿子赵沉浮,顿时懵了。
两辆车和城管的四门皮卡停一条线,赵沉浮兴匆匆下车,连说:“爸,我回来了。”
赵喜柱的儿子?
周边一票人哑然无语,大吃一惊。
接着他们看到三男两女从阔气的越野车下来,一股大城市人的富贵气息扑面而来,最引人注目的高挑摩登女郎,就如电视上那些仙女般貌美的明星名模。
“叔……
“叔叔好。”
“叔,我们车上有瓶装水,我给您取去,大热的天,不喝水会中暑。”
几个气质出类拔萃的男女凑近修车摊和赵喜柱热情打招呼。
皮卡内,秃顶男人惊愕,见穿身迷彩绿显露凶悍霸气的雄健青年摘墨镜,面无表情瞧过来,慌忙抬胳膊肘狠狠撞了下呆望美女丝袜美腿的司机,恨铁不成钢压低声音道:“别他妈看了,那女的是你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