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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镇委书记在镇政府门口被几个协警“修理”了一顿,这个消息旋即在这个巴掌大的小镇上传播开去。时下还不到农忙时节,镇上的居民都闲在家里,或者是每日里在街上闲逛,或是聚在一起打牌,这种消息的传播速度之快可想而知。
安在涛面无表情地跟在张敬富的身后走进了镇上办公楼三楼(顶楼)的大会议室,身后是焦煌,还有几个镇领导。而会议室里,镇上各部门各机构的负责人都已等候在那里,抽烟的抽烟,说话的说话,会议室里乌烟瘴气乱糟糟的。
焦煌干咳了一声,会议室里顿时沉静下来,接着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但在掌声之后,又是一阵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声。数十双眼睛一起聚焦在安在涛那张英挺淡定但却非常年轻的面孔上:这就是新来的镇党委书记?还是县委常委啊,怎么这么年轻?天!
主席台上只设了三个座,自然就是张敬富、安在涛和镇长焦煌,几个镇领导都跟其他人员一起坐在下面。镇党委副书记张奎面带微笑,使劲地鼓着掌,但小眼睛里却闪烁着莫名的神采。
副镇长孙晓玲文质彬彬的,留着一头短发,30多岁的年纪,相貌一般但看上去非常干练,一看就是那种知识分子出身的基层干部。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面对这个过于年轻的新任书记,她心里很平静。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又隐隐听说了安在涛是上头培养的后备干部,她就暗暗晒然,认为这人无非是来镀金的,而看到安在涛本人后,她更是加重了这种看法。
副镇长张志勇年龄较大,应.该说在镇领导班子里他年龄最大,已经47岁了。这个年纪还呆在乡镇副职的位子上,说明他已经升迁无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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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敬富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同志.们,我们开会。受县委孙书记的委托,按照组织程序,县委组织部今天来送县委常委、资河镇党委书记安在涛同志上任……”
张敬富慢腾腾地简要介绍了.一下安在涛的工作经历以及他的基本情况,重点强调了他是上面来的后备干部,这种刻意的“强调”,让安在涛听了眉头微微一皱。而焦煌,更是嘴角抽动了一下。
“下面,大家欢迎安在涛同志讲话。”张敬富带头鼓了.鼓掌,下面自然又是掌声如潮。
安在涛微微一笑,梁茂才赶紧跑上去将话筒从张.敬富的眼前挪到安在涛的跟前,但他却不敢直视安在涛的眼睛。自打出了刚才那一摊子事情之后,他心里就开始惴惴不安,生怕这位新贵给他穿小鞋报复他。
开玩笑,新来的县委常委、党委书记一来,自己这.个做下属的非但没有侍候好领导,反而还给了他一个下马威,搁在谁的身上也受不了。况且,这位新贵这么年轻,想来应该是记仇的吧。
梁茂才尴尬地.笑着,又退了回去。而他的这种小动作,落在焦煌眼中,焦煌台下的脚轻轻地踢了桌子一下。尽管声音很轻微,但坐在台下的党委办主任老路也注意到了,嘴角忍不住浮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政府办主任是镇长的人,如今新书记来上任,作为政府办主任,梁茂才表现得这么殷勤,虽在情理之中,但也会让焦煌心里很不舒服。当然,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了。
老路却不知,梁茂才正在为刚才冒犯了新领导而心里七上八下难以自安,已经顾不上焦煌的感受了。
安在涛清冷的目光在梁茂才身上一闪便收了回来,他朗声道,“首先感谢组织上的信任,感谢县委的孙书记和张部长……同志们,能来资河镇工作,我感到非常荣幸,也倍感责任重大……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将会与大家一起工作生活,嗯,工作日时间我会住在镇上,如果我工作上有什么不到的地方,还请大家多多提出批评指正。”
说完,安在涛起身向台下的人鞠了一躬。台下,笑声和掌声随即响起。
就在众人以为安在涛话说完的时候,安在涛突然又道,“下面,大家自我介绍一下吧,我也认识一下,从这几位镇领导开始。”
焦煌笑着拿过话筒去,“好,既然安书记说了,那么我点到名字和职务的同志就站起来一下。镇党委副书记张奎——”
焦煌一个个地念着职务和名字,安在涛默默地坐在那里,目光一一从站起来的人脸上闪过,他的记忆力很好,在特意有心之下,就是这匆匆一面,他也基本上就将镇上各领导以及各部门负责人记了个八九不离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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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镇上早已安排好了酒宴,新领导上任,又有县委的组织部长过来,镇上怎么能不接待一下。这是基本的官场礼仪,安在涛自然不会反对。他纵然是心里有什么想法,今天是头一天上任,也不能扫了大家的兴头,有什么事情,还需要慢慢来处理。
譬如镇政府欠下张旺财小卖部一万七千块钱烟酒钱的问题,还有那几个协警的问题。
酒宴安排在镇上唯一的一家酒店里,是资河镇所在地资河村一个村民开的,除了镇上一些村民家里的红白喜事之外,镇上的接待基本上就在这里。
按照职位座次坐下之后,焦煌呵呵一笑,“张部长,安书记,组织部的各位领导,咱们镇上条件简陋,只能以粗茶淡饭欢迎各位领导了,嗯,这些都是咱们山里的一些野味,山鸡蛋,炖山鸡,还有新鲜的野菜……请大家不要嫌弃!”
望着桌上用大碗大盆盛着的炖鸡,煮好的山鸡蛋,炒野兔子肉,各种野菜,虽然没有什么花样,但却是非常实惠,林林总总一大桌子。安在涛淡淡一笑,侧头问道,“焦镇长,这些菜在咱们这里,一桌需要多少钱?”
焦煌笑了笑,眼睛却瞥向了坐在末位上的面色恭谨的梁茂才身上。梁茂才下意识地起身向安在涛笑道,“安书记,都是一些农家菜,也不值什么钱……也不比城里的饭店,没有什么味道,也就是能吃饱肚子——嗯,这一桌子100多一点。”
安在涛又瞥了一眼桌上放着的两盒玉溪烟,和镇上自带的本县酒厂出的资河特曲,嘴角浮起一抹笑容,点了点头,就没再说什么。
酒席上,梁茂才见酒过三巡,领导们各自带酒完毕也互相对饮完毕,这才端着酒杯小心翼翼地走过来,先是为安在涛端起酒杯来,然后媚笑道,“安书记,我今天可是犯了一个大错误……您尽管批评,嗯,请领导尽管批评!”
安在涛笑了笑,缓缓起身来,跟梁茂才碰了碰杯,沾了沾唇算是喝了。梁茂才不敢再劝,只能陪笑着又走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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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喝了一个多小时,送走了张敬富和县委组织部的一干人,党委办主任老路就带着安在涛去了早就给他准备好的办公室。在办公楼二楼的走廊最尽头处,是内外两间,里间是宿舍,外间是办公室。
宿舍里有一张军用板床,还有两个老式的弹簧沙发,陈设比较简单。与之相比,外间的办公室就相对比较“豪华”。不仅有一张挺大的崭新的老板桌,装了一台挂式小空调,还有一台电脑。但安在涛知道,这里大概是还不能上网的。
老路一边帮安在涛收拾着办公桌,一边笑着跟安在涛寒暄。安在涛有一搭无一搭地跟他说着话,突然低低问道,“老路,我们镇上的财政情况如何?”
老路脸上抽动了一下,有心想要说什么,但对于暂时还摸不透脾气的新领导,尤其是这位新领导还是县委常委,级别有些太高,他还是犹豫了一下,笑了笑,“还凑活吧,我也不太清楚,要不,我把财务室的人找来您问问?”
安在涛眉头一跳,摇了摇头,“算了,不用了。对了,老路,我刚来情况不熟悉,你通知一下各部门,把镇上的各种情况都给报一份材料来,越全面越好越细致越好。”
老路嗯了一声,一般新领导都会有这种要求,他早有心理准备,各种报表材料早已准备好,就放在了他的案头上,他回头本可以拿过来,但他却不会拿得这么快。
老路刚要离开,突然又听安在涛道,“明天,如果明天天气好的话,我想下去转一转,你看看找个人给我带带路吧。”
老路一怔,但他还是迅速地回头来笑道,“好的,安书记,我陪您下去转转就是。”
安在涛摆了摆手,“不用了,随便找个年轻同志就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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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路走了,临出门前给安在涛轻轻扣紧了门。安在涛坐在宽大的老板椅后面,眉头渐渐地皱紧起来。虽然刚来第一天,但给他的感觉,这个镇虽然偏远虽然穷困,但人际关系之复杂、问题之多,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虽然只是在酒桌上的短短接触,但他也隐隐看出,目前的镇领导班子里并不团结,已经分成了三派,焦煌和张奎是一派,孙晓玲是一派,而张志勇自己则是中间派,脚踏两只船两不得罪。而以这三派领导为首,镇里的下属头头脑脑们也各自站起了队,形成了关系微妙的派系。
焦煌和张奎是典型的基层官场官员,一门心思想着向上升迁离开乡镇,至于乡镇是不是会搞好,其实并不怎么上心;而那个张志勇,因为年龄大了升迁无望,就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架势,想必也不会干什么,就是拿镇政府当成了养老院;而只有那个孙晓玲,给安在涛的感觉,像是一个想干实事的人,只是似乎脾气有些急躁。
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在安在涛的脑海中闪现,他淡淡地想着,嘴角浮现出淡淡的笑容。望着窗外渐渐西坠的血红落日,以及那隐现一角的青翠山峰,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在这样的环境里工作,他需要更加沉稳和谨慎,一步步来不能过于急躁,否则根本就站不住脚。
他正在梳理着自己的情绪,门口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请进。”安在涛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自此之后,他不再是那个小记者安在涛、也不再是那个市委书记秘书安在涛了,而是县委常委一镇之党委书记的安在涛了。人虽然年轻,但他性情沉稳,坐在那里,领导的气势自然而然地就流露而出。
一个身穿警服的30多岁男子,满脸堆笑地走了进来。他个子不高,身材不胖不瘦算是中等身材,他手里捏着一个塑料袋子,里面似乎装着两条烟。安在涛扫了他一眼,方才在酒场上见过,资河镇派出所的所长孙胜利。
孙胜利将手里的两条烟大刺刺地放在安在涛的办公桌上,“安书记,这是两条烟,我看您抽烟,就送两条烟来!”
安在涛皱了皱眉,心道哪有你这么送礼的。就这样用一个透明的塑料袋子装上,也不用报纸包一包,而且,还公然放到领导的办公桌上,说话硬邦邦地:我给你送礼来了,你收不收?
安在涛缓缓起身,淡淡道,“你这是做什么?赶紧拿回去!我自己带了烟来,再说我抽烟也不算勤!”
孙胜利面色有些涨红,“安书记,俺也不会送礼,实不相瞒,给领导送东西这是头一回!俺是个粗人,知道刚才得罪了领导,所以就买两条烟来给领导赔罪!你要是大人大量就收下,你要是不收,俺就拿回去!”
安在涛有些啼笑皆非。他玩味的目光在这个看上去有些粗鲁的警察身上滑动着,心里暗笑,看来这人似乎是个直性子。不过,与那些城府深沉的人相比,安在涛还是愿意和孙胜利这类人打交道。
他明白孙胜利是为什么来给自己送礼。虽然驻乡镇的派出所并不直接接受镇政府的领导,但是安在涛不仅是资河镇的党委书记,还是县委常委,只要他一句话,就有可能免了孙胜利这个偏僻乡镇的派出所所长职务。
他相信,归宁县公安局局长绝不会因为一个派出所所长而得罪他这个新贵常委。其实,这一点,就算是孙胜利是个直肠子,也心知肚明。
他回到家跟老婆说了今天的“倒霉事”,就被老婆骂了一顿,然后催他来送礼。说就算是领导不收,也算是尊重领导给领导赔罪了。
安在涛笑了笑,突然从自己包里掏出两盒中华来,扔给了孙胜利,“好了,就是一点小事而已,我还能记仇?这是两盒中华,你拿去抽吧,我接受你的道歉!不过,对于你的属下,以后要管严一点,虽然只是协警,但也是公职人员,怎么能跟地痞流氓一样!”
安在涛来带了三条中华,是老丈人夏天农送给他的。两条放在了县城自己的房子里,今天来上任就带了一条。
孙胜利竟然也毫不客气,一把抓起两盒红色的中华来,啧啧赞了两声,“难怪人家说安书记是有钱人,果然是省里下来的干部——安书记,俺是实诚人,俺可真拿了?好,安书记,既然这样,俺就回去了。”
望着孙胜利提着塑料袋走出办公室的身影,安在涛嘴角微微一笑:这人是真性情还是故作姿态,他还需要观察一段时间。但愿,他不要跟自己玩心眼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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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临下班之前,约莫着县委办的其他科员都走了,孙谷背着手再次来到张婧婧的办公室,微微一笑,“小张,还没走?每天老是这么加班加点地工作,嗯,果然是好同志!”
“对了,那天没什么事儿吧?你走以后我挺担心的,你看你和我那些战友喝了那么多酒,真怕你身体受不了啊!”如果有外人在场,肯定能听出孙谷这话其实颇有些黄鼠狼给鸡拜年的味道,但张婧婧性格外向看上去单纯得似一张白纸似的,一时间也没有品味出孙谷的这种醉翁之意来。
“孙书记,我没事儿,真是喝的有点多了,还烦劳孙书记惦记着,真是不好意思!”张婧婧嘻嘻一笑,觉得自己跟这高高在上的县委书记关系变得很近很近。
“我这些战友太不讲究了,一个比一个能劝酒,喝起来就没完,那天得回你帮我陪他们吃饭了,要是我自己到场就完了,非整多了不可!”
“孙书记,其实你们那些战友人都挺好的,嗯,我也看出来了,你在他们中间挺有威信的。”
“咳……现在的社会人情往来就是这样,我要是转业以后蹬三轮去了,他们对我就不这样了,人啊,都势利眼,我要不当这个县委书记,谁也不会搭理我!”孙谷叹了口气,一副看破红尘的样子。
又一阵寒暄后,孙谷又背手离开了。而此时此刻,望着孙谷离去的背影,张婧婧的心里已经开始对孙谷有了一点“敬佩”,感觉这位孙书记人挺实在,也没有架子,知道关心下属,从不拿自己当外人,有啥说啥,又想起他再三说的要提拔自己当副镇长的事儿,她心里就不免暗自有点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