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潞州,故临淄王府,今河东番汉内外马步军总管衙门。
太保、番汉内外马步军总管李嗣源居于首位,正在倾听着横冲都牙将安重诲的禀告。安重诲自幼便跟随李嗣源从军,深得李嗣源倚重,如今统领番汉内外马步军中最骁勇的横冲都,是李嗣源的牙军心腹。
对于李嗣源来说,让卢龙军从滏口陉进入河东,是他内心里十分不情愿的,更何况作战的地区还是在他的封地潞州,心中的抵触不言而喻。与宣武作战,李嗣源没有任何意见,河东、宣武十多年来早已是不死不休的仇敌,除了一方被彻底征服,李嗣源看不出任何第二条出路。但,放卢龙军入境......晋王是不信任自己的能力么?
因此,李嗣源对卢龙军的到来,抵触更多于支持。他让自己的心腹牙将安重诲亲自接引卢龙军,目的就是为了警惕和防范,同时想要更仔细的了解这支毗邻军队的内情。
“首支进入潞州的是幽燕保安军,都指挥使名叫李小喜,兵力在一千五百人上下。李小喜的过往经历不可查,应当是天复元年前后依附燕王的,某等推测,之前应该是刘守光的部将。此人没有什么骄人战绩,能够做到一军都指挥使,或许与家世有关。听说魏州屠城一事与他有些关联,但此人究竟在其中起到什么作用,不太好说。
这是咱们第一次见识卢龙军,与过去节度府的认知差相仿佛,战力虽然不清楚,但装备和供给却相当奢华,一千五百人的军队,却配备了上百架大车......车上堆积的辎重粮秣......”安重诲顿了顿,抬眼看向李嗣源,略微无奈的解释道:“这些辎重粮秣,若是在咱们河东军,足以支撑五千人作战三个月......这还是随军携带的辎重,据悉,已有两批卢龙商队通过了滏口陉,正在赶往石后堡......”
李嗣源不动声色,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堂上参与议事的李从珂和任圜两人却深吸了一口冷气。
其中任圜为李嗣源的佐吏之首,如今官拜潞州观察支使,他对辎重粮秣之事尤为敏感,当即插言:“早就听张监军和郭典谒说过河北之富,但却没想到竟然如此豪奢。河北确实比咱们河东富饶,古已有之,但某记得,乾宁元年时,咱们随晋王殿下出征河北——阿三当时还小,可能不太清楚,那次是为了助刘仁恭夺位——当时攻入幽州,其实河北的富庶也并没什么出奇,或许比咱们强上许多,可也不至于到如此地步......某听张监军说卢龙军不分战兵辅兵,人人配甲,一日三餐经常食肉......”
“阿三”就是李嗣源的义子李从珂,因小字二十三,故军中亲切的称呼其为“阿三”。李从珂身材雄壮,在河东军中以武勇驰名,有“小亚子”之称,但其实他和“亚子将军”李存勖同岁。他如今是李嗣源的捉生将头,在番汉内外马步军中,隐隐有被李嗣源栽培用于将来接班之意。
李从珂听了任圜的话,性子沉默寡言的他也不禁开口质疑:“一日三餐,经常食肉?不太可能吧?宣武军也没有如此优厚,某去年活捉的那个宣武军校尉说过,只有梁王亲临的厅子都和元从亲军才有这般待遇。”
安重诲立刻接上话头:“应当属实,某接引李小喜部入石后堡,至少有三成大车上堆放的是活羊、活鸡、活鸭等物,某还亲眼见到他们用麦麸喂鸡......”
这一下,就连李嗣源也忍不住动容了。
下面又谈到即将进入河东的卢龙军上党行营,安重诲禀告李嗣源,说卢龙军后续军队的行进路线已经敲定,中途的筑营点也安排妥当。李嗣源强调说,务必严密监视卢龙军的一举一动,保证潞州的安全。
安重诲又问,卢龙军上党行营总管赵原平、监军兼司马斡麻里预计五日后抵达石后堡,李嗣源是否出面相会?
李嗣源摇了摇头,道:“且先不见了,各自的作战方略都事先定好了的,两军联络的事宜有任观察负责,这个时候没必要去见他们,等他们真有了功绩之后,某再去相会不迟。”说到底,李嗣源还是有些看不起卢龙军。
按照李嗣源的部署,卢龙军上党行营设在丹朱岭以北的石后堡,河东军屯扎在石后堡东面十五里的壶关,驻守壶关的守将就是安重诲。李嗣源叮嘱安重诲,作战时切莫堕了河东的士气,尤其不可让卢龙军小觑了,安重诲豪迈的答允了下来。
临走时,安重诲犹豫片刻,还是向李嗣源禀告了一件事情。
“总管,某接引幽燕保安军时,见到了七郎,他说卢龙军没有携带民夫,故此发兵为他们运送辎重......”
李嗣源沉思片刻,缓缓道:“看来七郎是去卢龙军中就食了......”
李从珂蓦然起身,怒道:“七兄怎可如此?堂堂河东军,怎可为他人做这等低下的杂事?这不是让人看不起咱们河东么?大人放心,某这便去招他回来!”
李嗣源叹了口气,伸手阻止李从珂:“阿三,也不怪你七兄,想必是他们饿得狠了......”
任圜扯着李从珂的胳膊,将他拽回了绣墩上,解释道:“自前年始,各军粮秣便已减半,直到去年,咱们的粮秣才陆续有所恢复,但恢复的只有番汉军,各关镇驻军至今仍然减半供给。东阳关面对的是河北,并非要紧所在,削减尤其严重,算起来,他们已经饿了两年肚子了......”
李嗣源叹道:“苦了七郎他们了......不过今春咱们潞州田产应当有所增加,另外张监军说,今年节度府拨付咱们的粮秣还会增长三成......且让七郎他们去就食一阵子,待咱们情况好转,再让他回来便是。”
番汉马步军总管衙门议事的时候,李小喜正在率领幽州旅整修石后堡。石后堡自古便是上党盆地的咽喉堡垒之一,与东侧的壶关一起,分左右扼守北上晋阳的通道,是以河东军一直在此驻有兵力。
战国时期影响天下局势的秦赵长平之战,战斗虽然发生在石后堡以南二十里的长平,但赵军的大营就建在石后堡,老将廉颇正是依靠石后堡的完善防御工事抵挡了秦军三年之久。
接手石后堡以后,李小喜并没有对堡垒进行改动,幽州旅所部并不擅长工事营造,这项专长属于后勤司后勤营,这次上党行营的组建,后勤司也抽调了三个后勤都加入,所以李小喜等待后勤都到来便可,他们所做的无非是洒扫而已。
当然,如今这项活计被李小喜直接丢给了东阳关李都头来干,幽州旅的军士们逍遥自在的度过了一个美好的夜晚。
有辽东保安军赵在礼所部全骑兵配置的刺激,李小喜如今已经耗资为幽州旅增添了两百余匹战马,组建了一个两百骑的骑兵营,于是他便将骑兵向南撒了出去,查探丹朱岭以南宣武军的敌情。
无论是从潞州南下泽州,还是从泽州北上潞州,都必须绕过丹朱岭。要么走丹朱岭西侧,要么走丹朱岭东侧。西侧这条通道就是古长平之战的战场,当时赵括率大军出石后堡南下,就是在这里被白起包围的;东侧通道则由壶关扼守,向南是荫城,目前荫城控制在宣武手中。
李小喜的骑兵斥候主要探查的就是西侧长平通道的敌情。按照军事参谋总署对前幽燕保安总公司、现幽燕保安军招募军士的要求,李小喜所部伙长以上军官都接受过白狼山军校的培训,因此,幽州旅斥候骑兵的探查行动,严格遵守了卢龙军战事侦查操典的步骤。
这些斥候骑兵以五人为一组出发,每两组之间间隔不超过一里,形成一道横向二十里宽的拉网式侦查幕。每组斥候向前探查三里之后,无论有没有敌情,都必须派遣一名骑兵向后方五里外始终跟随前进的临时斥候指挥部报告,临时斥候指挥部则会以每半个时辰的频次向后方行营报告战场消息。
按照这样的侦查作战操典,可以确保整个探查正面没有遗漏,而一旦某个方向上出现探查迟报的现象,就会立刻引起临时斥候指挥部的高度关注。
其实这次撒出斥候幕属于报备性质,因为河东军已经在李小喜入主石后堡以后,将前方宣武军的敌情详细告诉了李小喜,但别人说的东西总不如自己得来的靠谱,故此幽州旅仍然耗费了两天工夫,将长平通道探查了个一清二楚。再与河东军告知的情况相互印证后,李小喜差不多已经对敌情相当清楚了。
长平通道即古长平战场,它的南端就是原来的长平,大唐称为高平县。幽州旅的斥候前出到高平城北上东山时,便无法继续向前,这里已经汇集了大量的宣武军。
幽州旅骑兵营方才组建不久,没有经受过卢龙军正规的斥候训练,虽然按照操典来说,行动方式算得上中规中矩,可毕竟在很多地方还是不够专业的。比如通过对方旗号估算对方的兵力,通过对辎重的运送判断敌军后勤方向,从敌军进出营门的频率推测敌军各处营垒的功能......
当然,李小喜也没有要求那么多,他只需要一个大概的情况就够了,剩下的事情还需要等待后面更专业的部队来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