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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天黑得越来越晚,夕阳迟迟不肯落下,金色的光辉柔和地映照在院子内的草木,桌石上。
龙晴的院子里,层层叠叠地错落地满种着各种常用的药草,康乃馨、番红花,金银花树,四季海棠,玫瑰、芍药,叶子翠绿,花朵娇艳,紫色、金黄、粉白,各自摇曳着芬芳。
院子一角,则迤逦摆放着数十盆美丽的荷花缸,如今荷花,多是刚刚出了菡萏,或粉或白或金,无论曲直,都是别具姿态。更有些心急的,已是提早吐了芳蕊,盈盈而立,随风轻漾,美不胜收。
青黛、半夏、香茴、香崖四个丫鬟欠身恭迎,玉麒、玉麟和玉翎、玉翔也迎了出来。
“你们三叔呢?”龙城问玉麒。
“三叔在房内思过。”玉麒欠身。
龙城进了内室,床上趴着的龙羽,还在熟睡,身上盖着薄薄的毯子。龙晴端正地跪在窗前,听到龙城的脚步声,跪转过身来:“龙晴见过大哥。”
龙城淡淡一笑:“你起来吧。”
龙晴微微一愣,道:“龙晴戴罪之身。”
“你的错不急。”龙城道:“这些日子,先和龙羽养好了伤要紧,免让姑妈担心。”
“是。”龙晴应。
龙城走到床边,在软榻上坐下来,掀开龙羽的被子,龙羽背上、臀上、腿上的伤已是上了药,背臀上倒还好,两条腿上的伤却是用白布裹了,还渗着血迹。
龙城蹙眉。
“腿上的伤口太宽,只得缝了针,怕是要落下疤痕。”龙晴垂头禀告。
“你说这么多话,脸上不痛吗?”龙城冷冷地道。
龙晴立刻闭嘴。
龙城的手抚上龙羽的腿,龙羽忍不住抖动一下,龙城知道龙羽也是醒了,冷声道:“别动,也不许出声。”
龙羽趴着未动,只是在龙城的手按上他的腿时,依旧忍不住有轻微的颤抖。
龙城的内息缓缓浸入龙羽的肌肤,龙羽既痛又痒又麻,可不敢出声,亦是不敢动。
过了一会儿,龙城抬起手来,龙羽的身上已是渗出细密的汗珠。
“知道疼了吗?”龙城淡淡地问。
“是。”龙晴应,龙羽的语声迟了一下,也应了一声。
龙城一笑。“龙晴的思过免了,龙羽的也免了。罚禁足十日,好好在这屋里养着,哪也不许去。”
龙晴和龙羽又都应了。
“每日多调息三个时辰。”龙城道:“练功的时间也要加倍。”
龙晴和龙羽一起恭应了。龙晴在心中默算了一下时间,不由苦笑,按大哥的罚法,便是吃饭的时间都不充足了。
龙晴恭送大哥到门口,龙城道:“你这胆子也越发大了,等姑妈走了,就仔细你的皮吧。”龙晴欠身,不敢接话。
龙城走出院子,龙晴才稳了心神,就知道这顿打是逃不过去,只是缓了天数而已,难怪大哥命这几日要好好调息,好好练功,就是等着全养好了,再收拾自己呢。
龙城回到自己的院子,琴棋、书画两个丫鬟忙迎过来,道:“大少爷,六少爷和七少爷来了。”
龙城点头,心里早都是猜到,他们两个才不会乖乖回自己房里去的,刚才本是先跑到姑妈那里,被自己斥了回房,就是回到自己的房间来了。
“大哥。”龙夜和龙裳本正在龙城的床上躺着,听见龙城推门进来,忙不迭地爬起,下地来,立得笔直。
龙城瞧着两人,再瞧瞧自己的床铺,不由叹气。龙夜上床从不知脱鞋,而龙裳下地是从不知穿鞋的。
“龙夜帮龙裳把鞋子穿上。”龙城懒得和他们生气,只吩咐道:“去换吧。”琴棋、书画已是准备妥了,忙着过去将龙城床上拾掇干净,换上新的、整洁的床单被褥。
龙夜和龙裳随着大哥去了暖阁,龙夜瞧着暖阁的床也是又大又舒适,便哼哼唧唧道:“大哥,我腿还是痛。”
“脱鞋。”龙城道。
龙夜和龙裳把鞋脱了,又床上躺着去,龙城便在舒适宽大的贵妃榻上坐了,瞧那一摞子文牒。
琴棋书画送了点心水果上来,龙城头也不抬地道:“若是弄床上了,就等着挨板子吧。”
琴棋书画不由都是暗笑,将果盘放在龙城侧面宽榻上的炕桌上。龙夜和龙裳只得爬起来,也到榻上盘腿坐了,开始吃东西。方才虽是吃过饭了,但还有些没缓过来神,也没太吃好。
“大哥,你也吃。”龙裳用食签扎了一块儿桃子,龙夜伸头过去吃了,道:“跟你说了多少回了,大哥在看文牒的时候,不吃东西。”
“大哥不饿吗?”龙裳问,刚才他和龙夜到龙城这里来,厨房已送了饭菜过来,琴棋、书画侍奉着两人吃了,便撤下去,因为大少爷一向遵守着原来老太爷定的规矩,既然过了饭时没有赶上用饭,那就不必吃了。
龙夜和龙裳吃了一阵,又喝了茶,净了手,龙城那些文牒才处理了一半。
龙夜对龙裳使眼色,龙裳从榻上爬过去,爬到龙城身侧道:“大哥,三哥、四哥不要紧吗?”
龙城放下手里的东西,笑道:“你三哥、四哥抗打的很,明日就可以去看他们了。”又道:“你们两个也多用些心思好好练武,总是没有长进,倒让侄儿们都比了过去。”
龙夜不由叹了口气道:“每日光练武功有什么用处,不过就是用来挨打的。”
龙城蹙眉道:“如今时局变化莫测,边境烽烟四起,江湖之上,更是危机四伏,不练好了武功,到时莫说是杀敌,便是自保也成问题,我总不成能天天跟着你们每一个人。”
龙夜忙陪笑道:“龙夜随便说笑的,大哥不要生气。”
龙城不由微摇头,还是两个小鬼,犯不上和他们生气。“别跟我这儿添乱了,晚课免了,早些去休息吧。”
“是。”龙裳真心实意高兴起来:“那我和六哥在大哥的床上睡吧。”
龙城点头:“去吧,明日一早别忘了去喜伯那里领差事。”
龙裳看看龙夜,不由一起苦了小脸,看来大哥罚自己两人执役一个月的责罚是不肯通融的了。
太阳起起落落,日升日暮,随着时间推移,什么伤痛都会过去。
脸上伤势的恢复也是一种痛楚的折磨,便是再好的药膏,依旧是疼痛难忍,尤其是第一天的麻木过去之后,以后的几天内,龙晴和龙羽便是换药也是吃了莫大的苦头,总算是恢复得七七八八。
龙羽腿上的伤拆了线,果真是留下一道疤痕,龙羽并不太在意,只是苦笑。
这十天里,龙晴和龙羽乖乖地养伤,调息,练武。第四天上,大哥陪着姑妈来看了一看,龙羽已经能恭恭敬敬地跪来跪去地行礼,龙晴脸上的伤也好多了,能看出俊逸的模样来,龙羽的还重一些。
今儿早上,太后要回宫里去了,再来看看龙晴和龙羽,龙晴和龙羽告了罪,总是劳动长辈,还让长辈挂心。
太后看了龙羽腿上的伤痕,又有些心疼,仔细看看两人的脸,还好,还好,再过个几日,定是完好如初了。姑妈又拉着龙羽的手安慰了一阵,又对龙晴道:“户部的文牒已经发下来了,只是按规矩,那四个丫头的妓籍虽是免了,却还是贱籍,只留在府里做个奴婢吧。”
“是。”龙晴听姑妈提起这事,心里已经是扑腾腾地一阵乱跳。
太后看龙晴紧张的神色,又安慰道:“你这事情做得有些不知轻重了,不过也算情有可原,你大哥已经答应了姑妈,这一顿板子就免了你啦。”
龙晴忙屈膝跪下道:“多谢姑妈,这事儿是龙晴该打,不敢求大哥饶过。”
太后扶起龙晴道:“你挨得打也是不少了,难得这次你大哥格外容情,你去谢过就可以了,可是莫再自讨苦吃了。”
又劝龙羽道:“羽儿乖乖听话,莫再惹你大哥生气,你大哥不知跟你爷爷那里学了多少整治人的手法呢,到头来还是自己吃苦。”
龙羽也乖乖应了,太后这才放心回宫。
送走太后,龙羽不由轻轻叹了口气。龙晴不由笑道:“你又是叹得什么气,年纪轻轻如此意志萧索,仔细大哥见了,又打你的板子。”
龙羽垂了头道:“板子在大哥手里,自然是想打便打了,还用管我叹气或是不叹气吗?”
龙晴知道他心里委屈,过去帮他理了理衣领,道:“明日给大哥谢罚,你若还是这副委屈的神色,必定要招大哥教训的。”
龙羽垂首应了一个是字。
龙晴和龙羽随着二哥龙壁、其他弟弟们还有侄儿们一起给大哥请早,福伯传龙城的吩咐,让两人去书房候着,徒弟们都做自己的事情去。
龙晴和龙羽就乖乖地过去,在书房外的青石地上跪了恭候。
龙城和其他弟弟们吃饭,然后吩咐差事。
半个时辰过去,龙城来到书房,喜伯已是又捧着一摞子的文牒跟了过来。
龙城在太师椅上端坐了,才命两人进来。
龙晴和龙羽进去,在地上跪了,再次叩首,谢罚,龙城拿起一份文牒审阅着,命:“龙羽掌嘴,四十二下。”
龙羽心里不由又是狠狠地一痛,却真是不敢违逆了,扬手,左右开弓,打起自己的耳光,啪啪地脆响。
龙晴也不敢求情,当日龙羽触怒大哥的那一句,正是四十二字,一字一下,已是轻的了。
龙羽罚完四十二下,脸上又是红肿一片。
“滚回去思过,十个时辰。”龙城总算放下手里的文牒,抬头看了龙羽一眼。
“谢大哥宽责。”龙羽恭恭敬敬地领责。自己本就是欠着这十个时辰的思过呢,如今缓了这十天,并没有加利息,确实该谢大哥的。
龙羽告退出去,偌大的堂上就剩下龙晴自己,龙晴便觉有丝丝的凉意。
“龙晴有违家规,私入青楼,行事不周,擅做主张,不知轻重。请大哥重责。”龙晴恭谨请责。
“去静思堂跪着吧。”龙城听姑妈的话,不打弟弟的板子,只是罚跪。
“福伯,”龙城吩咐:“将偏厅里那套八仙玉壶春瓶赏了龙晴吧。”
“是,大少爷。”福伯心里一惊,欠身告退。
偏厅里的八宝架上,有一套八仙红釉刻花的玉壶春瓶,共八个,分出汝窑、官窑、龙泉与钧窑,造型精美,颜色亮丽,只做装饰之用。
这次太后姑妈回府,又带了官窑新出的梅兰竹菊新品梅瓶,送了龙城,龙城便谢过姑妈,命福伯摆进偏厅,今日已是擦拭干净了,摆了上去,那套八仙红釉的便暂时放在底层,福伯还没来得及收。
看来三少爷这次,无论如何也是不好过关了,太后又已回宫去,不知何人才能救得了他了。
福伯叹息,也不敢怠慢,进了偏厅,顺手拿了一个,往静思堂走去。
龙晴端正地跪在静思堂上,大理石的地面上,光滑明亮。暖暖的阳光倾泻进来,堂上正中的两张黑色雕龙的黄花梨木太师椅与椅子中间同款同色的八宝案均闪耀着奇异的光辉。
这里本是傅家老太爷傅怀曾用过的书房,只是傅怀从不是在这里读书,这里只是他亲自动手刑责弟子的地方,也是他常责罚龙城的地方,如今,依旧也是书房,只是成了龙城责罚弟弟们的地方。
龙晴垂目跪在那里,脊背挺直,只是微垂了头,显得那么安静而又乖顺。淡青色的长袍,不带一丝褶皱,他便是跪着,也是那样的俊逸出尘,让人不忍移目。
福伯拿着玉壶春瓶进来,走到龙晴身前,龙晴的目光落到那瓶上,再看福伯无奈的神情,已经明白了,总不成这么大的错事,真的只是罚跪那么简单。
福伯叹息一声:“大少爷赏三少爷的。”
龙晴的声音很轻:“龙晴恭领大哥责罚。”
福伯抬手,将花瓶重重摔向地面,在花瓶落地的一瞬间,龙晴虽然早知结果,仍是禁不住暗暗地打个冷战。碎裂的瓷片,雪白而锋利的茬口。
“三少爷请。”福伯故意冷冰冰地,不带一丝表情。
龙晴原地站起,顾不得膝盖的酸痛,褪去外袍,将长裤挽到膝盖上,走上一步,对着那一堆碎瓷,缓缓地双膝跪地,锋利的瓷片便如锋利的疼痛,由浅入深丝丝扎入龙晴腿部和膝盖处的肉中和心里。
“大少爷吩咐,要跪满一个时辰。”福伯说完,便匆匆告退出去,不忍看龙晴额上的冷汗。
“是。”龙晴低声应道,声音里也有了丝丝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