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适时,念奴从家门中走出来,一眼瞧见我,便又惊有喜地向我飞奔过来,口里大喊着:“小姐回来了,小姐回来了。”待到我跟前,只一把将我搂紧在怀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这几个钟头家人的担忧。
我扶住她,安慰道:“好了,我不是回来了吗?有什么话,回家再说,没的叫人笑话咱们。”说完,回头觑一眼身后的萧煦。
念奴才回转神来,看一眼萧煦,露出疑惑的神色道:“小姐,怎么会有个男子呢?他是谁?”说完,忽又似乎恍然大悟过来道:“哦,我知道了,他就是那个掳走你的人吧。”说完,就准备冲人家凶起来。
我忙拦着,带了几分正色道:“别无理,人家才救了我,你便要对人耍泼么。”
念奴敛了颜色道:“果真这样,也就罢了。”说完,呵呵地冲萧煦露了个笑意道:“如此,多谢公子了。小姐,咱们进去吧。”她挽着我的手就要往前去。
我转过头,怏怏地看着萧煦道:“我进去了,你也好自珍重,早点回去吧。”他笑笑,向我颌首。
我和念奴急急地跨进府门。小巧的庭院沉浸在夜色中,几处花圃旁的玻璃罩落地风灯莹莹地发着光。小丫鬟和值夜的小厮们正忙着准备上晚膳。
爹爹和娘亲听见我回来了,从后堂厢房中忙忙地上前来。娘亲脸上泪痕未干,三十好几的妇人由于保养得甚好,肌肤赛雪,莹润如玉。
我一头扑进她怀里,抽抽搭搭地道:“娘亲,我回来了。”娘亲也是又喜又惊地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爹爹在一旁也附和道:“婉儿回来就好,不然,爹爹和娘亲还有族人的性命就都保不住了。”
我才又想起,明日便是应选之日了。我沉沉地道:“本打算去瞧兰姐姐的,顺便商量着,明日的应选之事呢,谁曾想……。”说着又心内杂陈,百感交集地滴下泪来。
娘亲柔声劝道:“凭你这等姿色容貌,入选是无疑的,进宫得宠,平安度日也就罢了。咱们也并不怀了那飞上枝头当凤凰的心。若不能入选,自然是再好不过了,我和你爹爹定为你筹谋一个你中意的男子嫁了。”
我羞得又钻进娘亲怀里,撒起娇来道:“看娘亲尽说什么嫁呀嫁的,女儿谁也不嫁,要永远陪着娘亲和爹爹。”
娘亲知我是害羞了,和爹爹相视一眼,宠溺地笑道:“知道害羞了,婉儿长大了,就该嫁人了呢。”一边,小丫鬟已将晚膳准备妥当,一家人围着静静用起膳来。
晚膳过后,爹爹和娘亲还敦敦地嘱咐了一些明日应选之事,便说乏了,叮嘱念奴伺候我早些歇息。
念奴扶着我进了闺房,房间虽小,却是样样精致。房间分里外两间,中间用梅兰竹菊的竹制屏风隔开。外间靠窗边端放着一张黑紫的梨木大书桌,桌上半摊着今早我刚刚临的一副簪花小楷,桌边精致的文房四宝是爹爹专为我挑得的。桌子后背墙上挂着一副刺绣丝帛,高山流水,花草树木,图文并茂,色彩繁复而雅致。这是仿名家的山居秋图绣的。我极喜欢图中的高远意境和清幽的情志。靠近书桌窗下,是一张小巧的贵妃榻,猩红的毯子静静斜搭在榻上。榻前几上放着一架乌黑颜色的古琴。角落里,一个三尺来高的青花瓷瓶里插着新采的紫薇花枝条。
里间,粉红的吊顶纱幔将一张精巧的暗红雕花榆木公主床团团罩住。床头一侧是一座雕着团蝠如意花纹的梳妆台,台上静静摆着几个大小不一的暗红梅花底纹的钿盒,这些盒里都是我平日里惯用的女儿之物。
此时,我在梳妆台前沉沉坐下,念奴照常为我松发去簪。正当我神思恍惚间,念奴慌问:“小姐,你的海棠白玉发簪呢?你是不是刚骑马掉了。”
我惊闻她这样问,只支吾着撒起慌来道:“我也不知道,想必是那样掉了吧。”念奴见我这样,已知有蹊跷,故而逼迫道:“小姐,何必瞒我,必不是掉了的,鬟髻并未松散,发簪如何自掉了呢。小姐不如实说来,我这就禀告夫人去。”
念奴比我小一岁,自幼便跟着我,情义非一般主仆可比。更多时候,我们已视彼此为姐妹挚友,而她平日里知我、爱我、护我之情更是令我感动。我不想惊动娘亲,只得如实向念奴说清萧煦如何赖着我将发簪赠予了他,如何又哄着我将他的飞鹰玉佩收下了。
念奴在我身后含着几分忧心道:“小姐,那人看起来像个富贵人家公子,不像是个坏人,那人这样,想是对小姐有意呢,可小姐明日就要应选了,若入选了就要进宫去,你们这样互赠信物将如何是好。何况,你难道不知,发簪是定情之物,你这样将自己心爱的发簪相赠,岂不是暗定情缘了。”
听闻如是,我不禁哑然,我并不知发簪是定情之物。现下想来,难怪他只要我的白玉发簪呢。莫不是他真的对我有心,想着,耳根至两颊不由得像火烤着*起来。
念奴看在眼里,只柔柔地推着我道:“小姐,明日还要应选,早点梳洗歇息了。”
我默默无声,任由她摆弄,躺在床上,仍觉神思恍惚,心中杂乱。一宿且梦且醒,并无真正安睡。
早上起来,窗外雾蒙蒙的,似雨非雨。念奴端着洗漱水进房来。因了今天要去应选,娘亲和爹爹也是早早地就起了。娘亲已经梳洗完毕,来到了我的闺房中。
念奴欠身向娘亲行过礼,屈着身子道:“夫人早安,小姐刚要起呢。”
娘亲轻轻应了声“嗯”,便坐在我的床沿边上,抚着我的身子道:“婉儿,今天就要去应选呢,让念奴好好地替你梳洗打扮了吧,虽说咱们并不在脂粉上用心,但也不可太轻率,让人小瞧了去。”
我伸个懒腰,轻松地道:“娘亲放心,我定打扮得漂漂亮亮地,让人不敢小瞧了去。”
娘亲宠溺地会心一笑道:“为娘知你自小主意就大,今番应选,为娘也无什担心。但凡事必要谨小慎微,切不可无故卖弄。否则轻则失了体面,重责惹来祸端,你可记住了?”
我见娘亲说得庄重,故重重点头应承了。嘱咐几句,娘亲自向房外去了,留下念奴像平日里一样伺候我梳洗。
念奴拿着羊角梳轻轻地梳理着我绸缎般的黑发,自问自答地道:“梳什么发式好呢?小姐,咱们就梳如意髻,佩那支翡翠绿镶玉金簪可好?那支簪有细细银丝流苏?白玉珍珠,显得小姐更加娇柔俏丽呢。”
我悠悠地道:“只如家常打扮即可,并不必刻意珠环玉绕,浓妆艳抹的倒更显俗气了。你刚说的那支簪子甚好,就照你说的就好。”
念奴高兴地将我装扮了来。只见我上身着一件芙蓉色细云锦广?合欢上衣,衣上绣色彩繁复的攒枝千叶海棠花纹,下身一席素雪绢云撒花百褶裙,纤腰处是豆绿色的梅花暗纹锦缎宫涤。外罩一件云纹滚雪细沙桃红长袍,臂挽拖着丈许来长的烟罗紫轻绡,耳上是一对红翡翠滴珠坠子。
念奴让我站定,远远地瞧着我直笑道:“小姐果如仙子下凡呢,今天应选必能中的。”
我只讪讪一笑道:“我可不想选中呢,你知道个啥。”
念奴上前来扶我道:“我知道,小姐不想选中,小姐心里是想着那玉的主人呢。”
我啐她一口道:“你胡说什么呢,纵得你越发没边了,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我假意就要纠她的小嘴,可她哪里肯依,早已大步跑了开去。我也不和她闹,胡乱用过早饭,便上了早已准备好的马车往刺史府衙而去。念奴与我一起坐在车里,不时用手抚着我的裙衫,生怕弄乱了分毫。
不一会儿,眼瞅着府衙大门就在前边。
念奴从马车上下来,步行跟在马车一边,不时向我描绘前边景致。忽听得有人骑马“哒哒哒”地迎面奔过来。马跑得不是很快,但似乎很急。我打开马车窗帘子往外瞧,马儿刚好擦着我的脸向前奔跑过去,后面跟着一辆马车,车外坐着几个小厮模样的小子。马车急急与我坐的车子比肩而过。
我问念奴什么人骑马向前去了,念奴只说被我们的马车挡住了,并未看清。
我闷闷地,只听得说“到了”。便由着念奴扶着下了马车。府衙门前已有三四辆马车停在那里,我挣开念奴的手,急急地往人群中寻去。一眼便看见了兰筠姐姐正和贴身丫鬟采芹在说着话儿。
我走上前去高兴地唤一声:“兰姐姐甚早。”
兰筠看见了我,拉着我的手到一边轻轻问道:“你昨天是怎么呢?听说又是遇到流痞,又是被掳走了,当真吓死我了。”
我嬉笑着道:“我不是好好的吗,一句两句的,也说不清,等闲时再慢慢对你说了。”
我们正闲聊着,忽听得有衙吏通报采选开始了。我是最后一个,兰筠姐姐排在我前面。
快到晌午了,兰筠姐姐才从府衙中款步走出来。看她的神色,就知她一定是被选中了。
我挽过她的手道一声:“恭喜姐姐。”
她含羞一笑道:“谁知是不是喜呢,你也快进去吧。”
她刚说完,只听得衙吏大声宣报着:“最后一位,颍川郡郡丞薄穆尊之女薄婉兮拜见。”
念奴听得到了我,又将我从头至脚细细地整理了一遍,便扶着我跟在衙吏后面款款进入府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