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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宁修微微噙笑,显得极亲切而随和。她一壁莲步轻摇,一壁道:“衍儿这孩子平日里难得喜欢旁人,对你倒是例外呢。当日在映月池畔,本宫看他里里外外向着你,以为是你不得皇上宠幸,故意不顾人伦引诱衍儿呢。为此,对你更是恨上加恨。现在看来,本宫真真是浅薄之极。”
我未料到她会提及此事,不禁面色一凛,当日雨中被罚之事跃上眼帘。虽是早就知晓她必是认出了我来,但我始终不曾相信是因着萧衍的缘故,才又放过了我。此时,听她主动说起昔日之事,便也缓缓接下话道:“衍儿聪敏可爱,与妾身家中三妹一般大小,妾身极喜欢他,真心将他看做弟弟般对待。说起当日映月池畔之事,妾身有些不明白,娘娘既是认出了妾身,为何不追究妾身违反宫规律例的罪责呢?”
崔宁修转眸望我一眼,淡淡一笑道:“除了你的容貌,你并未有得罪本宫之处。本宫之所以不喜欢你,是怕你夺了皇上的心。画像一事,虽是窦婕妤所为,但本宫是知道也是默许了的。你去了荣渺居,原想着三年一过,你出宫去了也就罢了。没想到萧衍会找到了你,当日,窦婕妤一眼认出了你,本宫也想借机处置了你,但见衍儿那般护着你,当时敏昭仪又正有孕得宠,本宫怕执意而行会惊动皇上。一旦皇上见着你,本宫与窦婕妤所愿不就泡汤了。因此,本宫故意纵了你而去。”
我听闻,心里虽是难受,但她能如此赤诚相对,也甚感欣慰。想着窦黛璎那日说过的话---害我不得侍寝是她的过错,但害我被赐却是皇后所为。我凝眸一瞬,又缓缓道:“娘娘心思果然缜密。只是妾身未曾料到竟会被赐予了燕王爷。娘娘难道也没想到,妾身一旦被赐,既是入府前没与皇上相见。入府后也总有一日会见着皇上么。如此,娘娘一翻计谋不是也要付诸东流?”
崔宁修驻足片刻,面对着碧波万顷的太乙湖长吁一声,道:“本宫知道你被赐定会与他相见。只是本宫曾一心以为,只要你成了王爷的女人,皇上也就会对你死心了。本宫还以为你是皇上赏赐给王爷的妃子,王爷定会对你心生排斥,甚至会以为你是皇上派去的内贼,对你厌恨至极。可事到如今,本宫才知道真真是轻视了你的魅力,也轻视了男人的爱。”
秋阳慢慢斜过了树梢,湖水在斜阳中轻缓流动,柳林荡漾着暖暖的余辉。如斯景致里。崔宁修面色无波,眸光清淡,全身上下仿佛笼罩着一层薄薄的愁雾。尊贵如她,要开口对我说出如此这番话,该是需要怎样的勇气。
我轻轻向着她靠过去。坚定地道:“被赐给燕王爷为妃,妾身一点也不怪娘娘。妾身真心喜欢燕王爷,至于皇上,妾身也曾和他说过,他虽能给人无上尊荣与富贵,但那并不是妾身所要的,妾身对他也只有敬重没有喜爱。”
崔宁修转眸怔怔看着我。遂即温婉一笑道:“本宫如何不知你心里只有燕王爷呢。窦婕妤临死前将本宫所作所为悉数告诉了你,而你并没有在皇上面前将本宫供出来。由此可见,你对被赐于燕王爷并不是真的耿耿于怀罢。”
我抿嘴一笑,转眸道:“我与王爷一见倾心,还该好好谢谢娘娘呢。”
崔宁修也轻含笑意,望我一眼。沉沉地道:“不管怎样,本宫还是对不起你。况且敏昭仪的死,本宫也难辞其咎。当时,本宫见她身怀有孕又圣宠隆沃,害怕她日后子凭母贵。威胁到衍儿。兼着,那窦婕妤又一味在本宫耳边挑拨离间,本宫心智一糊涂,竟将她与你是好姐妹一事向皇上说了出来。之后,她失宠被黜,本宫也心里愧疚。然,窦婕妤唆使本宫一不做二不休,本宫又默认了她将敏昭仪的欺君之罪向皇上揭发了出来。敏昭仪被罚去了昔锦宫,你冒死为她求得了皇上准许她出来,本宫做了个顺水人情,让她住进了窦婕妤的明月殿。本宫虽盼着她会在生产时出意外,但万万没有想到,窦婕妤会利用藏红花谋害了她。敏昭仪去后,将孩子托付给了你,可见,她对权势名位并不在意。至此,本宫才幡然醒悟,所谓的嫉恨皆不过是自己的想当然而已。该是自己的谁也夺不走,不是自己的再如何不择手段又能怎样呢。”
提起兰筠,我神色哀伤。想着,当日为替她报仇,不惜设计故意让萧灏听见了我与韩清和的那翻话,又故意在他面前装出那般深情款款的样子。萧灏一怒之下赐死了窦黛璎,为此,也失去了窦林儒这位重臣。朝堂之事,本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长久以来,我也为着此事担忧不已,但愿不要因了我的报仇心切而危及他的江山皇位才好。
思及此,我上前一步,深深地望着崔宁修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只是许多过错一旦造成,便是无法挽回。兰姐姐逝去了,窦婕妤也得到了应有的下场。逝者如斯,妾身只愿活着的人都能好好的。”
崔宁修动情地拉过我的手,满怀诚挚地道:“你的恩情,本宫会记在心里。皇上与王爷之间势成水火,于本宫,自然是希望皇上能平了王爷。于你呢?大概自然是希望王爷能胜了皇上。本宫也不求你能维护皇上,只是希望你不要让他太过消极了。毕竟,他爱你胜过一切。”
听闻至此,我心间不由得一颤,耳边沉沉地便是石壁下,他痛呼出声的那句话“朕与他,不是朕死,便是他死,你这样说,便是让朕死。你要让朕死,朕也无话可说。”他是那般的心痛,颓废与决绝。似乎只要我一句话,他便会毫不犹豫地缴械投降。可是,我是真心地希望他死么?心间翻滚,只是没来由地痛得麻木。
眼眶一酸,泪就不听使唤地流了下来。我凄凄地道:“妾身不愿看见他们二人之中任何一个出意外。妾身甚至想过,若真要死一人才能得以安宁,妾身希望那个人是自己。”说着,已忍不住抽泣出声。
崔宁修上前揽住我道:“本宫从未想过会与你这般谈话,更未想过能与你这般交心。本宫爱皇上一如皇上爱你,面对心爱之人,自身性命何惜,权势皇位何惜。眼下,皇上有滇南大军,而王爷有北地兵马和朝中势力,两相权衡,不相上下。若是能长久维持这般局势,便也就是我们的福分了。你明白本宫的意思么?”
我抹去泪水,颌首道:“妾身明白了,使皇上失了窦林儒那样的事,妾身再不会做了。妾身也未想到娘娘是个如此识大体,明事理的人。种种过往,便让它们烟消云散了吧。从今往后,妾身与娘娘各尽其责,祈祷皇上与王爷能平安康泰就好。”
崔宁修欢愉一笑,与我手拉手一起沿着太乙湖畔往景泰殿而去。
晚膳备在了景泰殿,晚膳过后还备了听戏的节目。
到了景泰殿,一眼望去,乌压压的人已站了满满一大殿。萧灏已坐在了御座上,萧煦与王雁桃等人已坐在了亲王位列上。
崔宁修含笑向着凤座而去,萧灏看一眼她又扬眸看一眼我,呵呵道:“皇后怎的迟到了?”
崔宁修看一眼我与萧煦道:“臣妾与婉王妃在太乙湖畔赏秋,一时被秋色美景所迷,故而有些来迟了,还望皇上恕罪。”
萧灏笑着道:“你们倒是懂得享受的,离晚膳时辰还有一会儿,朕正坐着和大家玩笑儿呢。”
我自萧煦身边的空位上坐了下来,萧煦抬眸含笑望着我,轻轻地说道:“怎的与皇后娘娘在一起赏秋了呢?连紫月也未带着。”
我轻答:“娘娘甚是喜欢兰兰,妾身抱着兰兰与她在湖畔逛了会子,她不让旁人跟着。”
萧煦拉过我的手,轻轻为我抹去额间因走得急了而生出的微微汗意。我含笑凝着他道:“王爷不生气了?”
他微一愕然,遂即柔柔一笑道:“本王何气之有,有,也只是些醋气罢了。本王想起你兰姐姐说过的,世间男子见着你只怕皆会喜欢上你,若是本王一一计较,岂不要累死了。因此,只要你心里只喜欢本王,本王便由着他罢了。”说着,凑近唇来,自我耳边吹着热气,喃喃道:“你是只喜欢本王的吧?”
我脸颊一热,羞涩着道:“王爷何必逗弄妾身呢,难道妾身也要将心挖出来给您看了,您才能信么?”
他嘻嘻笑着望我,我心里渐渐松快下来。看来,午膳时,我离开后,他定是先萧灏离开,又后萧灏返回的。好在王雁桃也并未将这事说给他听。眼下,总算能安稳用膳听戏了。
晚膳后,景泰殿前的戏台上丝竹管弦,箜篌琵琶齐声而起,遂即,青衣小旦盈盈袅袅而上,一曲《牡丹亭》被演绎得令人唏嘘慨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