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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长盛在河岸上等了半晌,迟迟不见洪长福带人马赶来,不由的心里着急,就在这时,一艘样式差不多的两帆尖底福船缓缓的驶了下来,看见这条船,他心里不由一跳,这条船很可能就是李健等候的船只。
果然,那条船很快就在李健那条船旁边停了下来,见在情形,洪长盛不由暗自懊恼,船没靠岸,说明马上就会走,这可不是眼睁睁的看着煮熟的鸭子又飞了!没有比这更恼火的事情了,虽然窝火,他却不敢凑上前去就近查看,人家两艘船上,七八个人在船头船尾警戒张望,他根本没机会靠近,再说了,他认识李健,李健多半也认识他,他可不想将小命搭进去。
虽然离着几十步远,洪长盛看不真切,但看看见李健出来拱手施礼,他仍然睁大了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让他失望的是,对方并未走出船舱,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两条船就沿河而下,见这情形,洪长盛不由挠了下后脑勺,来人的地位比李健高,这是毋庸置疑的,否则李健不会专程赶来南京等候,而且向来人施礼,对方却大刺刺的面都不露一下,问题是李健在东兴港地位已然不低,对方是什么身份?难不成是东兴港当家的?
想到这里,他既是兴奋,又是惋惜,东兴港当家人一直没人知道是谁,眼前如此好的机会,他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从手中溜掉,不甘心的他马上就一溜小跑着来到河边,指望碰到一条相熟的船只,干掉李健,他如今是不指望了,但能打探出另外一个人的身份。也不算白忙活一场。
就在洪长盛望眼欲穿的时候,一条顺流而下的小渔船让他眼睛一亮,他连忙挥手喊道:“三驴,三驴,快将船划过来。”
一个二十出头的后生觑了他一眼,笑道:“洪管事。您怎的一个人在这里?”说着就将船划了过去。
洪长盛也顾不的污了鞋袜,不等船靠岸,就踩着岸边污泥上了船,见的船头一片污秽,三驴脸色不由有些难看,不是碍着这洪家是他的老主顾,他就要出声斥骂了。
“赶紧往前划。”洪长盛说着从腰间摸出两块银元往船舱里一丢,道:“追上了,还赏两块。”
一见白花花的银元。三驴那点子不快早不知丢到哪里去了,听说还有两块,立刻眉开眼笑的道:“是哪条船得罪了洪管事?”一边说,一边熟练的摇桨,小船飞快的往前面追去。
洪长盛将沾满污泥的鞋袜脱掉直接就丢进了河内,自个舀了盆水洗了脚,就窝进了船舱,指着前的两艘快船道:“前面两艘福船看见了没?追上去。装做不小心撞它一下。”
一听这话,三驴可不干了。当即皱眉道:“洪管事,那可是海船,咱这小船可撞不过人家,再说了,海船上的人可不是好惹的。”
“自家门口,你小子还怕惹事?”洪长盛不满的看了他一眼。道:“你小子只要有办法逼迫船主露面,另外给你十块银元。”
十块银元,娘的,打两年鱼也挣不下这么多,三驴登时浑身是劲。盯着前面那两条福船道:“今儿这十块银元,我三驴拿定了。”
仿佛打了鸡血一般的三驴立时将一条小船划的飞快,一路灵活的超了好几艘船,终于赶到了两条快船后面,这艘速度异常的小渔船自然是引起了胡万里、李健两艘快船的警惕,不过,看到小渔船毫不停留的超过了李健乘的那艘船,船上几人都稍稍有些松懈,以为不是冲着他们来的。
就在众人松懈的时候,小渔船已经接近了胡万里所在的船,三驴原本是计划两船平行之后,摆尾撞上去,然后再扯皮,不料船才靠近,几根长竹篙就从福船上伸了出来,一声冷漠的喝斥声从船上传来,“离远点。”
见这情形,三驴心里不由一凉,对方看样子很不好惹,不过一想到十块银元,他心里不由一横,不好惹又怎样,难不成这些外地商人还敢在秦淮河杀人不成,南京可是王法之地,想到这里,他胆子又大了起来,张口就骂道:“你个黑漆麻乌小炮子,这秦淮河是你家的?”
三驴一口南京话,唐金宝等人根本没听懂,也不理他,洪长盛却是忍不住骂了声笨蛋,轻声提醒道:“用官话。”
三驴官话说不利落,又骂了一句,干脆一拨船头,又向快船撞去,快船上几个船员水手自然不会让他撞着船身,几根竹篙再次点在小渔船上,将船逼开,因为势头大,快船也是一晃,稍稍偏离了点方向。
胡万里坐在舱中,不明所以,但先前那句南京土话,他是听了个大概,估计是生了误会,当即出了船舱,道:“丢给他一块银元,说声抱歉,赶路要紧。”
“是,少爷。”唐金宝说着摸出一块银元丟向三驴,李健的快船这个时候也从后面夹了上来,洪长盛在舱中一眼瞥见出来的是胡万里,脸都吓白了,一迭声的催促三驴道:“快走,往前走,再不走连小命都没了。”
三驴也不傻,见情形不对,赶紧就一摇桨,小船飞快的往前冲去。
见小船远去,胡万里一众人都未起疑心,洪长盛担心被瞧出破绽,让渔船一路快速的划到仪凤门,他才赶紧拉着三驴下了船,在城门张望,亲眼目睹两艘快船进了大江,他才长松一口气,与三驴划船原路返回。
船到定淮门,洪长盛才遇上匆匆赶来的洪长福的船只,过了船,洪长盛也不理会洪长福的追问,径直进了船舱,又将一众人都赶出了出去,这才阴沉着脸,道:“早走了,不用追了。”
见他神情阴沉不定,又打着赤脚,洪长福沉声问道:“交手了?还是吃亏了?”
“交手就没命了。”洪长盛微微摇了摇头。沉声道:“李健专程来南京是为了接人,大哥知道他接的是谁吗?”。
“谁?”
“胡万里!”
胡万里?洪长福一愣,随即问道:“三弟没看错?”
“不会错,他没什么变化。”洪长盛笃定的道:“幸好我当时谨慎,躲在舱中,若是与他见面。今儿就回不来了。”
“他当初瞒的我们好苦。”洪长福苦笑着道,当初月港内讧,他们就怀疑过李健是胡万里的手下,不过因为对方太沉的住气而被蒙混过去了,如今胡万里、李健两人在一起,他岂有还不明白的道理。
“实在是让人料想不到。”洪长福轻叹了一声,嘴里象是含着一黄连一般,满脸苦涩的道:“胡万里堂堂二甲进士,朝廷四品大员。深蒙皇上器重,座师又是当朝首辅,他竟然会是东兴港的大当家——大明最的大的海盗,说出去都未必有人相信,咱们兄弟载在他手上,输的不冤,也不丢人!”
听的这话,洪长盛微微一笑。道:“大哥能够解开这个心结就好,不过。”
“跟大哥还藏着掖着?”洪长福瞥了他一眼。道:“有话就说,无须顾忌。”
“大哥,东兴港不仅是断咱们的财路,也杀了不少咱们洪家子弟。”洪长盛沉声道:“此仇不共戴天,咱们可不能轻易放过东兴港。”
“三弟是想将这消息散播出去?”洪长福瞥了他一眼,道:“没用。没人会相信,这事说破大天,也不会有人相信,三弟想想,一个正经八百的读书人。二甲进士,仕途大好,前程无量,一家老小俱在,好好的,他会冒着灭门的风险去做海贼?这不天方夜谭嘛。”
洪长盛却道:“胡万里封印挂冠,已经没了官身,断绝了仕途,铤而走险也不是没有可能。”
“三弟应该多泡泡茶馆,别老是在码头转悠引赌骗钱。”洪长福沉声道:“满南京城谁不知道,胡万里起复是铁板钉钉的事情,长青园彩票,现在叫慈善会,胡万里的慈善会一年给朝廷上缴多少银子?五十万两!今年又负责朝廷钱法革新,兑换旧铜钱,皇上和张阁老对他器重的很。”
洪长盛成日在外转悠,消息面比洪长福要宽的多,这些事情哪有不清楚的,当下就顺着洪长福的话头,道:“那么受器重,胡万里还去做海盗,大哥就不觉的可疑?”
“什么意思?”洪长福疑惑的道:“三弟的意思是胡万里不是东兴港的当家人?只是与东兴港有来往?”
“李健当初三艘海船的火炮就十分密集,东兴港战舰仍然是沿袭了这一模式。”洪长盛斩钉截铁的道:“胡万里是东兴港当家人,这一点应该毫无疑问,不过东兴港的所做所为,根本就不象海盗,大哥不觉的奇怪,他们一开始哪里来的那么多大号弗朗机火炮?攻占满刺加,那的多少人留守,还有这日本藩王来朝觐,听说也是东兴港打日本才促成的,这哪里是海盗所为?”
微微沉吟,洪长福才一脸惊讶的看向洪长盛,道:“三弟的意思是说,东兴港背后,实则是朝廷?”
“不好说,这件事小弟是没琢磨透。”洪长盛摇着头道。
“不可能,东兴港背后若是朝廷,与永宁三卫澎湖一战。”话没说完,洪长福就打住了,永宁三卫有多少人马,他也很清楚,损失一万以上,干脆就没人了,他倒是越发觉的东兴港背后是朝廷的可能性很大!
“这些咱们不管他。”洪长盛冷笑着道:“海盗可不是什么好名声,咱们只管将胡万里是东兴港的大当家这消息散播出去,不管有没有人相信,至少也能恶心一下胡万里不是?就算东兴港的背后是朝廷,这事传出去,胡万里也是吃不了兜着走,若是东兴港与朝廷无关,锦衣卫就会追查这事,咱们反正没有任何坏处。”
微微点了点头,洪长福才道:“这事就由着三弟折腾,不过,千万别把咱们给卷进去,咱们现在谁都惹不起。”
“大哥放心。”洪长盛躬身一揖,道:“我手头有的是托儿。事后打发出南京城躲一躲,绝对不会牵连到咱们身上。”
慈善总会会长胡万里是东兴港的贼首,这消息一散播出去,就想往滚开的油锅里浇了一瓢冷水,立刻就在南京城里引起了轰动,天还没黑。就传遍了南京城的大街小巷,一时间传的沸沸扬扬。
胡万里在南京城可是大名鼎鼎,封印挂冠之后,慈善会又挂牌,接着又传出慈善会要包揽整个大明的旧钱兑换,他就跟后世的明星一般,各种新闻,小道消息不断,一直就是挂在南京百姓嘴边的公众人物。
而东兴港也是南京城最近热议的焦点。不热议都不成,东兴港太能够折腾了,月港实弹演习、澎湖大败永宁三卫、攻占被弗朗机人强占的大明藩属国——满刺加,最近又是日本藩王进京朝觐,听说这是因为东兴港在日本打的他们没法安生过日子了。
如今,两个热点交织在了一起,自然是分外吸引人,更容易引起关注和热议。消息一传开,盲目听信的有之。怀疑的有之,半信半疑的也不少,酒楼、夜市、秦淮河画舫、曲中街头巷尾,处处都在谈论、争议这个话题。
听的这一传闻,徐清曼吓的花容失色,第一反应就是胡万里出事了。连忙遣出人手四处打探消息的来源。
慈善会坐镇南京总会的周志伟自然是斥之为无稽之谈,但这个消息明显对彩票售卖不利,他也是急着抽调人手打探消息是如何传出来的,会不会是有人刻意针对彩票发售而来的。
伍子顺听的风声,第一反应就是徐清曼捣的鬼。静下心来一想又不对,漫说徐清曼没理由捣鬼,她要捣鬼,直接就可以抓了胡万里,或是通知南京的锦衣卫南镇抚司,散播这消息算是怎么一回事?这消息是如何走漏的?吴亦有?难道是吴亦有在无意之中泄露了出去?
吴亦有同样是吓的不轻,吴家现在与胡万里根本就分不开,胡万里若是出事,吴家根本就跑不掉,他一边派人出去四处打探消息,一边暗中分散家人,若不是天黑,城门关闭,他都要送家人出城,以避风头。
南京官场对这个传闻倒是不屑一顾,没什么太大的反应,神智稍微正常的,都不会相信胡万里会做出这等糊涂事,这事情毕竟是太匪夷所思了!
锦衣卫南镇抚司的一众官员对此传闻同样是没当回事,左耳进,右耳出,一笑了之,不过南镇抚司镇抚孙良却没有一笑了之,而是叫人调来资料,查阅了半天,他才吩咐亲卫去将赵明灿叫来。
赵明灿胆大妄为在月港抓捕谢严两家的三个子弟,引起东兴港发威,从而在月港实弹演习,引出一系列的事端来,他虽说逼迫东兴港暴露出来有功,却也置朝廷于骑虎难下的地步,也因此而被福建都指挥使上疏弹劾,被锦衣总宪骆安斥责,降级扔在南京躲避风头。
听的孙良这时分召见,赵明灿心头疑惑,却是丝毫不敢怠慢,匆匆赶往后院,在下人带领下径直来到孙良的书房,一进房间,赵明灿就赶紧单膝下跪,以参见上官的礼节见礼,“标下赵明灿拜见镇抚使大人。”
孙良微微一笑,道:“又不是公堂,老七何必如此多礼,起身坐罢。”
听的这话,赵明灿亦是一笑,起身落座才道:“最近可没少遭受冷眼,拘谨惯了。”
“人一辈子哪有一帆风顺的,总会有波折的,宦海起伏更是寻常事。”孙良语气温和的说道,微微一顿,他便切入正题,“胡万里是东兴港海贼贼首的传闻,你怎么看?”
天都黑了,急着叫他来,就为这事?赵明灿不由颇觉诧异,微微沉吟,他才开口道:“虽说不会空穴来风,但这事毕竟太过匪夷所思,太不合常理。”
“物之反常者为妖。”孙良一口就接过话头,“正因为太过匪夷所思,太不合常理,这事反而大有蹊跷!老七想想,这消息如此不合常理,为什么会有人散播?散播这个消息有什么目的?陷害胡万里?胡万里现在不是官身,在官场上没有敌人?”
“会不会是冲着彩票去的?”赵明灿沉吟着道:“反对彩票的士子和官员还是不少的,如今彩票已经扩展到苏杭扬州三地,大有泛滥之迹象,散播这消息可以败坏胡万里的声誉。”
微微摇了摇头,孙良才道:“不会,彩票本身就是赌博,士子官员要攻击彩票,犯不着攻击胡万里。”略微一顿,他才接着道:“反过来想一想,胡万里有没有可能成为东兴港的贼首?
胡万里从嘉靖八年十二月接任漳州龙溪知县,十一年秋,调任应天府府丞,在龙溪知县任上,他与月港关系很好,漳州农学院的修建以及漳州城铺砌石板街道,月港都是大力赞助的,月港两次内讧,也都是发生在他的任期,据推测,所谓的第二次内讧,就应该是东兴港入主月港!”(未完待续……)R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