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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史府门前,苏云抱着安哥儿,做了许久的心理斗争,终于咬咬牙,走出马车来,想要借着小巧的手下车来,却是见李倓上前来,伸手接过她怀里的安哥儿,十分小心地抱在怀里,苏云愣愣望着他,只见他目光坦然,并无半点躲闪,却是灼灼地回望着自己,那目光里的温度几乎叫苏云不敢正视,只得别开脸去,低着头扶着小巧下了马车来。
刺史府并不大,只是在并州城里算得上是颇为宽敞的宅子了,看得出李倓不大在这府邸里住,里面伺候的婆子丫头都没有几个,只是把正堂收拾出来,大部分厢房都落了锁,竟然不曾开过。
虫娘拉着苏云,小巧抱着安哥儿,两个婆子和樱桃一路张望着跟着李倓进到正堂,想来是早就吩咐过,烧起了地龙,里面暖洋洋如同春天一般,叫人忍不住呼出一口气,一路上的冰天雪地和辛苦,似乎都消融殆尽。
李倓望着她们,脸上微微带着笑意,吩咐婆子送了热茶汤上来:“这一路辛苦了,已经叫厨里备了吃食,先吃口热茶暖暖身子。”
虫娘一叠声地应好,笑道:“这一路都是吃干粮,早就坏了胃口,好容易到了并州,可不能小气了。”
李倓笑道:“让厨里早早备好的,这节气并州也没有什么新鲜瓜果,野味倒是有一些,可以解解馋。”他说着话,却是看向苏云,只见她低着头抱着安哥儿,却不知在想什么。
苏云的心思,李倓也能猜到一些,当初他获罪被贬,实在是不想牵连她,也想着她若是留在长安比跟着自己来并州怕是要好上千百倍,这里举目无亲,又是偏远荒僻,不比长安繁华,更是临近雁门关,突厥时时侵扰进犯,并不太平,而他却不知有没有回长安的一日,或许断了来往,让她平平静静过日子才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他不曾料到,自长安来并州一路上,心里所思所想除了东宫的事,更多的却是她,那个骄傲刁蛮的她,坚强果断的她,柔弱无助的她,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偏偏忘不了丢不下,一遍一遍的回想却是越发清楚。到了并州,他不肯留在刺史府里,却是要去雁门关巡视,即便是面对关外莽莽雪原,却始终不能忘怀。
终于接到了玉真长公主使人搭来的信,原来寿王府竟然要她进府里做侍妾,他说不出心里是啥滋味,如今再不是郡王,没有了王爵,又是贬斥到并州,离长安遥遥,可是真的能看着她嫁与别人,嫁到那复杂的王府里去,随时算计提防着么?直到信末了,那一行字,才让他定下心了,甚至满心期盼,从未有过的轻松:“……苏娘子与寿安一道前往并州。”
直到今日远远看着那商队驶近来,他分明是听到了胸腔中没有规律乱跳的心,下定决心,不再让她离开自己身边,即便是艰苦,也不会让她再受委屈。
这一顿饭吃得却是尴尬,虫娘和小巧逗弄着安哥儿,一边说笑着,想要打破李倓与苏云二人的沉寂,偏偏李倓微微笑并不多言,只是格外留意着苏云案几前的吃食,哪一道吃食多吃了几口,都暗暗记了下来,等席散了后便要吩咐厨里下一顿再做,她这一路来吃了不少苦头,看着也消瘦了些。苏云则是默默地低头吃着,并不开口,更是不看李倓一眼。
好容易吃完了,撤了席下去,安哥儿已经眯着眼要睡了,苏云正要从小巧手中接过孩子,却听李倓开口道:“云娘,我有话想与你说。”
一时间堂上的人皆是愣住了,还是虫娘及时回过神来,向着小巧挤挤眼,使了个眼色,小巧忙不迭地道:“婢子带了哥儿下去歇着。”
李倓点点头:“已经准备好厢房了,虫娘也下去歇着吧。”
虫娘戏谑地瞥了一眼一言不发低着头的苏云,道:“我正乏了,便不等你们了,先歇一歇。”拉着小巧一阵风似得出了门去。
看着那两个走远了,连堂中伺候的人也都退了出去,李倓走了几步,站在低着头的苏云身后,却是不知该从何说起。
“不知刺史留住我有何事要吩咐?”苏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更为生疏一些,冷漠一些,她不想再有半点自作多情的表现,自尊丢一次就已经足够了。
李倓低低叹了口气:“你……还在怨我?”
“我不知刺史此言是何意思。”苏云听得他的话语,却似是有无限委屈一般,一时都哽咽上来,却是别开脸去,强迫自己不许软弱。
李倓伸手揽过她的肩,让低着头背对着他的苏云转过身来,望着她:“先前我是不想让你跟着我来并州,这里你也见了,苦寒荒僻,又是临近边关,实在是不太平,你若是能留在长安自然要比这里好得多,而我也是获罪被贬,不知何时能够回长安去,实在是不想你随我受苦。可是……”
他定定望着苏云:“可是我却是不曾有一时半刻地安心,时时会想着,或许当日我想错了,或许你不会计较这里的艰苦,或许你愿意随我一道来并州……直到看到你时,它才消停下来。”他强拉起苏云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缓缓道。
苏云此时已是脸如火烧一般滚烫,心里不知是喜欢还是恼怒,原来他是有意的,并非是一时兴起,原来不是自作多情,可是想起先前的事,却又禁不住恼了起来,别开脸去,沉沉道:“难道在你心里我就是那等贪图富贵受不得半点苦的人么,既然你想好了不要有什么,又为何让长公主诓了我过来?”眼中隐隐有泪,这些时日担惊受怕,又是风餐露宿,满腹的委屈再也忍不住了。
李倓叹息道:“长公主自来是知道我的心思的,又是最了解我的性子,时常说我固执地不可救药,若是认准了的事,便是丢了性命也要做到,她见过你,说你很好,不想叫我后悔,才会让你来并州。”若是这次玉真长公主没有让苏云来并州,只怕他也会不管不顾回长安接了她过来,不能也不愿让她嫁去寿王府。
苏云低着头,咬着唇,那苦涩已经慢慢在褪去,心跳地越发快了:“我配不上你,我是个弃妇,还带着安儿,你身份高贵,要寻一个贵府娘子才是。”这才是他们之间最大的问题。
李倓却是笑了起来,将她强拉进自己怀里,不顾她小小的反抗和挣扎:“你忘了,我如今不是什么皇族宗亲了,只是个小小的并州刺史,也是个寻常人了,娶亲一事不用照着规矩报与礼部,也不必那么多麻烦了,只要你情我愿,又有何不可?”
苏云愣了愣,难道都不用报与圣人知晓?他可是东宫太子的儿子,就算没了郡王之位,也不是能够轻易结亲的吧?
李倓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笑着道:“你宽心就是,不会有什么为难的。至于安哥儿,他是你的孩子,虽然并非我所出,若是你不想让他回邹家,便留在身边教养吧,我会好生待他。”
苏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肯留下安哥儿?若是他真要娶了她,这孩子却不是他的,又这么小,难道真的肯留下他善待他?
李倓正视着苏云怀疑的目光,微微露出一丝笑:“我自小没了亲娘,一直在……父亲身边长大,虽然也是细心照拂,却始终觉得遗憾,不曾见过亲娘的模样。这孩子还小,想来你也舍不得,我既然知道你过去的事,又怎么会容不下他。”自他打定主意要留住她,就决定接受她的过去,又怎么能忍心让她再为难。
苏云愣愣看着他,安哥儿出生之前她便知道若是留下了孩子,想要再嫁便很难,大夫人她们虽然不曾明说,却也让苏云明白自己弃妇的身份与这个孩子都将成为一个难题,可是那时的她并不在意,她打算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过日子,将安哥儿教养大,便算是自己不枉来这大唐盛世见识了一世,可是遇见他却是动了心,一再告诫自己不要妄想,他怎么会看上自己,身份悬殊,便是有情意也都是泡影,可是没想到,他却是毫不在意,更是愿意留下安哥儿,并不为难她。这一切似乎来得太快,她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现实。
见她愣愣怔怔没有开口,李倓有些担忧:“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么?说出来,别一个人闷在心里。”
苏云摇摇头,望定他:“你……你是真心的?”她只怕这又是另外一场空欢喜。
李倓笑了起来,以往的严肃的眉眼变得柔和起来,轻声道:“你若是不信,明日便准备起来,早早娶了你进门,叫你安心,只是你别嫌弃我如今只是个刺史,还是在并州这么个地方娶你才是。”
苏云登时脸绯红一片,啐了一口,挣脱他的怀抱:“胡说什么,谁要嫁给你了。”低着头羞臊地出了门。
正堂外的雪花仍旧是飘飘洒洒,只是胸膛里的那一颗心却是开满了欢喜和甜蜜。也许诸多的冰冷苦楚也只是为了这一刻的降临,胜却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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