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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城进元街升平号后院的一间小屋里,一张简陋的霍城地图摊在桌上,几个围坐的男人脸上都带着霜气。
地图上从霍城北门起,从北至南,用朱砂笔画着八个红圈并标着日期,红圈象是被条无形的线牵着,蜿蜒而下,停在了溪南小周府的附近。
“五天前,六公子在这儿与追踪的清远商人护卫短兵相接,杀了一个,伤了两三人……我们兄弟一直缀着,却被他发现,交手后被他给甩下了……”
手指指着离着溪南的普宁巷,一个长相普通的马脸汉子苦笑着将脸拉得更长。那晚,他们就差一点就逮住了萧泓,只是不敢把他磕了碰了,才让人溜了。
胖胖的高掌柜双眉拧成了一个疙瘩。
萧家子待到十二三岁,就会被景国公赶出云州,在外面呆个两三年,对孩子美其名曰说是试炼。而马脸汉子和他的另一同伴,却是在萧泓出发后就在暗地里缀上的保证安全的暗卫。
云州是孝宗安置萧家的所在,前面挡着幽燕,后面兜着安顺,看似让萧家不至远离家族从前常驻的燕州,又安全地躲在边境之后,但实则就是被人养在瓮中的格局。
所以萧家这一代才兴起的锻炼孩子规矩,在他们这些被景国公信重的老人心里都明白,不过是每一段时间都会放着一两个年纪够大,能独立存活下去的孩子在外,不至于覆巢皆亡。
“现而今,燕境又被蛮子占了,云州的日子也越发艰难了……”,高掌柜沉呤了下,自作聪明地为萧泓南来找了理由道:“夫人最疼的就是这个幼子,想来是觉得江南安稳些。才让六公子来的吧。如果云州有……”
不吉利的话立时被高掌柜咽了,他知道在场的人都明白,如果景国公和世子萧渊出了事,嫡出的六公子萧泓按着规矩,就该是云州萧家的继承人。
景国公夫人徐氏是备受下属们爱戴的主母,极守后宅本分,温柔贤淑,膝下二子一女,世子与大小姐萧婉年长被教养得极好,而隔了几年才得的萧泓因为早产。小时候一直是徐氏娇养的宝贝。
萧家老人能数得过来徐氏与萧睿之间的争执,都是为了萧泓。
这么个不省心的小祖宗突然就来了江南,还折腾出了连串血案。实在让这些忠心的萧家部属头疼不已。
“六公子应当还会再出手的,我们就等着时机多用些人手把他逮住?”,马脸汉子沉声地提出了建议。
萧泓南下,他一路跟着,对萧泓与清远商人的结怨一清二楚。
在平州就花光盘缠混进花子群。只得破庙栖身的萧泓,想来是打算搭了往江南的顺风船,所以在那些贩奴商人在渡口说是买人往江南做工时,就高高地举起了手。
只是被泥灰掩住的俊俏模样骗不得人,到了清远,萧泓就被挑拣着分到了要当着娈童相公卖的队伍中。
当下一直跟着的马脸就急了。不为萧泓的安危,而是为了他不知何时会发出来的戾气。
云州萧家都知有些玩笑跟萧泓开不得。
永德十五年,从洛京回到云州的萧泓性情大变。逐渐狠厉,大开杀戒。有知情的侍卫在私下跟兄弟们说过,是因为六公子在洛京被孝宗身边的吕太监掐过脸蛋又说他象是女人,才让萧泓心存怒愤,移了性子。
而在贩奴过程中。为把人买出好价的那些无良商人虽没真格动过队伍里的少年,但是言词侮辱和掐掐脸摸摸臀的轻薄行为还是有的。
当时混在难民堆里的马脸已为那些人提前念了往生咒。可不想一到霍城城门,不想忍的萧泓就出手杀了人。
马脸估摸了下萧泓在云州的表现,直觉得可能还得再死上两三个人,才差不多。
“六公子身上应当有伤,这几日不见出现,会不会是躲起来养伤了?还是早点找到为好。”,跟马脸一道来的另一个眯眯眼暗卫小声地提出了反对意见。
躲起来养伤?会躲到哪儿?
勉强充当着本地地头蛇的高掌柜拿起地图看了又看,视线黏在溪南小周府的轮廓上再不能放开。
当年从云州千里而来的那只小金狗,残影一跃,蹦到了他眼前。
“备份厚礼,找顺意船行的让他们传个话,我们去周府拜见下老周显。”,高掌柜咬牙做了决定,道:“六公子的安危现是首位,早找到早好。否则我们就算屠了霍城,再齐齐抹了脖子也赔不起!”
几个手下拱手一诺,闪身就要出去,其中一个帐房打扮的又被高掌柜叫住了。
“还有前日拿着郝瘸子来套交情的平州大贾薛进均那儿也去递个贴子。我找上几家相熟的店铺老板一起去跟他谈谈,让他动员那些贩奴的商队早离了霍城。”
想了又想,高掌柜还是决心要先掐了掉让萧泓逞凶的根源。
郝瘸子是萧家在平州设点开店的另一位负责人,据说刚到平州时,当地的大商人薛进均提供了不少帮助,所以郝瘸子有跟他提过,若在和州遇事,可找升平号的结义兄弟帮忙。
只是前日薛进均上门时,高掌柜只是阴不阴阳不阳地应付了。因为薛某人此次从清远赶来霍城,是要收尸追凶。
薛家的三弟就是在城北门被萧泓杀死的那一个。
将惹来祸事,影响生意的清远贩奴商队赶走,这个提议一出,一下子就获得了平日里老老实实做正当生意的商家集体认同。
一只呼啦啦扯起的队伍赶早地堵上了霍城最大的吉祥客栈的门……
“就这么平白丢了生意,离了霍城?往后谁还敢跟咱们做买卖!”
将十几个再三纠结的霍城本地大商人送走,一个年青商人气愤地摔了杯子,红着瞪向了仍是一脸佛笑的薛进均。
‘薛大,你也是在这生意上投了份子的,现下死了人丢了货,没了面子。怎能说走就走?‘,质疑声瞬间七嘴八舌跟着四起。
由萧泓在北门杀人开始,就有不少被贩来的人丁趁乱逃跑,虽然逮回来大部分,可还是有少数不知其踪。
最近他们满城缉凶,是为找杀人凶手,也为追货。
薛进均摆了摆手,大声喝道:“我家进喜也是死了的!只是事已不可为,你们待如何?等到官府与周氏宗族来赶人,就更麻烦了。一早就跟大伙儿说过。贩人只是图着短利,人是活物,风险极大。不可久为……”
有几个老成的商人闭了嘴老实地坐到了一边,只些个红了眼的不管不顾,照旧欺身到薛进均身前捋袖扯襟。
“素儿!”,气极的薛进均大吼一声,道:“把银匣子抱下来。咱薛家加倍赔他们的份例!”
“好咧!”,木楼板咯噔咯噔地一阵儿快响,一个垂髫童子抱着个挂着铜锁的红漆匣子从楼上快步跑了下来,立到了薛进均的身边。
小童看着样子不过十岁左右,眉清鼻挺,唇红齿白。特别是一双点漆的眸子灵气十足,软软的发散在颈边挡着若隐若现的八宝璎珞项圈,象极是刚从菩萨身边走下凡间的善财童子。
几张银票看也没看数目。就被薛进均一把从匣子抓了出来,直戳向嚷嚷得最凶的那个人的鼻尖。
刚才凶狠狠的男人,反倒退了一步,自摸着鼻子,尴尬地干笑了几声。
薛进均的手臂被几个年长的商人架了住。不停地劝慰着,道:“谁不知薛兄最是仗义疏财。生意之上也自是我等头领,又何必跟这些生犊子计较……”
一场闹剧之后,贩奴商队立时做出要离开霍城的决定。
消息散开,市面上一阵欢腾,被祸害得不得自由出街的霍城人齐齐松了口气。
吉祥客栈安静的上房里,薛进均却摇着头,长叹连连,对着身前的小童道:“素儿,这一次没拦着你三叔真是亏大发了。人死了不说,还让外人知道我们家有在这生意上入着份子,影响声誉。”
薛家为商,历来力求稳妥,而参与贩奴,实是因为跟平州官府及沿江帮派关系皆好,才被拉了入股。
何况薛家也有意将生意南迁离了越发动荡的北地,贩奴本小利大又能与沿路官商打好关系,薛进均也乐得在背后支持。
而年轻气盛又有些不良嗜好的薛三主动请缨,又身死霍城,接到消息不得不来从清远赶来收拾的薛进均只觉得身心俱疲。
“爹!”,精致漂亮的小童甜甜一笑,小手抚开薛进均紧锁的眉,道:“爹,三叔他借了你的钱银与朋友搭伙做生意,误入了歧途,您哪儿有空管顾?”
薛进均的眼眸一亮,揉揉孩子的发顶,略带遗憾道:“可惜了我的素儿……”
薛进均叫了几个家仆上来,自是一番仔细的吩咐。
接着,薛家敦厚的长兄在收了兄弟尸体后,因自惭薛进喜做的生意不上台面,特特将薛三份额之内还未贩掉的人口放了自由,还捐了钱银,赈济难民的消息在霍城里慢慢地散了开来。
一张素雅大方的拜贴也随着送进了溪南小周府的门房,再辗转着被周檀送进了耕心堂。
“薛进均携子求见?”
“爹爹,当年我们在丰津租的就是这位平州薛商的房子,后来那个院子还被他送给家里。”,周檀毕恭毕敬地老实回答了老父亲的问话。
丰津的那处刻意被抛荒的院子,是周家永远无法遗忘的一道伤痕。
周显闭目沉吟了一会儿,道:“不论如何,周家要知恩念情。你就且安排个时间出面招呼他一宴了。”
周檀连忙点头应了。他明白老父倦理,能这样安排由他招待已是给足了那商人面子。
“他还带了儿子?”,周显拈贴再扫一眼,补问了一句,道:“多大?”
周檀不是很确定地按门房传来的信息答道:“应有十来岁吧?”
周显随意地吩咐道:“敬栉,这么着,你就再安排几个差不多大的孩子陪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