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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片草绿斑驳的小山岗,在冬日斜阳的照射下,暖意融融。
拱不着草茎吃的白色小羊抬起头咩咩声叫,一把集了很久的青草递到了它的嘴边,持着草叶的手,如同上了釉光的白瓷,熠熠生辉。
即使周曼云的身上穿着的半旧男装并不起眼,但萧泓恍惚之中似乎又看到曾经在梦中复描过的图画。
每个人的成长都带着无法回避的遗憾,所以人活一世,汲汲以求的不过是将生命中的不圆满重新圆了起来,即使付出血的代价,也再所不惜。
萧泓突然一下想起了爹爹萧睿当年的感慨,手不由地摸向空空落落的腰间,接着又垂手放下。这一次跟着周家兄妹来泽亭,没有带着随身的剑,让他很不适应。
周曼云的手放在了小羊的头顶,一下又一下地轻轻摸着,羊儿很是受用地享受着,不躲不避,不停咀嚼的嘴里塞满了绿色。
从惶恐地被人带到个埋灶烧火的水潭边,再被两个少年从羊兄羊弟中牵出来在山间溜达着,小白羊儿害怕过,但很快就在静谧无声的暖阳之下,放松下来。身边喂草的少年太过殷勤,草也鲜美,放松警惕的羊儿吃得欢,就连羊绳被丢在地上,也没想着挪开半步。
跪羊图?曼云看了不远处立着的萧泓一眼,弯起嘴角,浅浅一笑,转向小羊的眼神一下子幽暗了起来。
“你觉得这么一直跟我有意思吗?”,周曼云象是问着眼前的小羊一样,甜美的声音轻轻地敲破了宁静。从“去不返”的石碑离开,她原本只想一个人走走,下到碧萝潭牵了只看着顺眼的小羊也溜达得开心,当然这是指无视了身后一直跟着一个吊靴鬼的情况之下。
“总不能让你一个在山里钻来钻去。”,萧泓的应答声很是有几分无奈。
“只是担心我的安危?”,周曼云歪着头,认真地看着萧泓问道:“不是想找着机会解释你的卖身契?”
萧泓有些惊讶地问道:“你知道?”
“如果是指你写家信回云州的事,我知道!如果说是你要娶我的事,我也知道。”,苍凉一叹,曼云清晰地一字一顿地说道:“只是我觉得你这样做很是幼稚,令人厌烦。”
不比高维,现下就有个与他本就是天造地设的薛素纨在,这一世,曼云想着撮合了那俩,让高维不必见异就直接迁了就得了。属于萧泓的女人,排得上位说得出名的,现在都在江北,而按着前世所知他的执拗性子,有些事必须在还不算糟糕的时候,说清楚。
“你想娶,是为什么?你喜欢我吗?”
少女的疑问象是火苗灼点着萧泓的耳朵,可一双眼却似冰封的寒潭无波无澜地紧盯着,象是他若说出一个违心之字,就必将沉身水底,永葬其中。
一双手在身侧握着了拳,指节泛白。萧泓抿了下发干的嘴唇,坚定地回视应道:“现在,不喜欢。可是我觉得我能照顾好你……”
果不其然!听到意料之中的答案,曼云就势坐在了草地上,手轻柔地抚过了小羊的脖颈,笑言道:“可不需要的!”
“你有没有想过,因为同情可怜娶了我,但若有天你遇上了心爱的女子,无法给她名份时,会如何待我?”,前世的高维就是这样,依着二伯娘的意思娶了妻,但心却给了薛素纨,所以正妻在后宅中的痛苦挣扎他看不到,所以在生死关头的放弃才会那样的干脆。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你对扛下的责任觉得累了倦了,一个并不讨着你家人欢心的女人,不但帮不上你,反成了你圆满人生的污点,让你渐渐生厌,到那时你会望之速死,好让她不再干扰你,拖累你……”
这说的是萧泓他自己。前世的八年里,他曾将曼云宠在手心,让她诚惶诚恐不知该如何回报,但等她想为他生儿育女之时,爱衰宠驰,最后等到的是个墨迹半干的“死”字。
“我不会!”,萧泓垂下了眼眸,只答了三字。
眼前的周曼云有着一种诡异的阴凉之感,特别是看他的样子,更象是直接预言未来的巫女。他确信根本就不会象周曼云担忧的那样,不能始终如一,若有诺,他就必定会做到。
周曼云咯咯笑了,笑脸竟也象凌寒而开的花朵。她对少年的言之凿凿很是不屑。
“那是因为现在你还没经历到。萧泓,我的未来我不赌,我不会心安理得地接受任何人的同情、怜悯和照顾,因为我不想别人成了我的依赖,让我麻痹沉沦,而后就连怎么死也不知道……”
稚嫩清丽的女孩声音还在风中飘着尾音,一道腥臊的血箭就飞溅而起。
“周曼云!”,萧泓向前抢了一步,又停住了步子,盯住了正将一只羊头按在地上的一双手。手依旧如玉,但上面正淌着热腾的鲜血。
刚才还在吃草的羊儿,还未来得及叫出声,喉管就横穿过了一把森冷的匕首。一直好心喂着它的曼云,突然暴起将潜霭插进了羊喉,一刀就要了它的性命。
血不停淌着,曼云等羊身不再抽搐,才渐渐地松开了手,站起了身。整个袍子的下方,一片染红,而顺着向上,是一朵又一朵斑斓的血花点。
周曼云不以为意地将两只血手往身上蹭了蹭,轻声说道:“萧泓,我爹爹的死去应当也如这羊儿一样毫无防备吧?”
曼云的突然之举太过让人震惊,再听了她勾着往事的问话,萧泓痛苦闭上了眼,轻轻点了点头。
周曼云轻轻一晒道:“可我能保护自己,所不需要你廉价的同情可怜,不需要你通过婚姻之举,在我这儿找补你的未了心魔。”
“我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一双还没揩尽的血手很是干脆地往萧泓干净整洁的衣服上一抹,曼云笑着退回到死去的羊儿身边,蹲身抽了潜霭。
“六妹妹!云姐儿!云姐儿……”
几声焦急的叫声伴着零零落落的步子向着小山岗上跑了过来。在潭边仆役的指点下,听说云姐儿去放羊的几个少年循迹找了过来。
曼云收匕,缓缓地站了起了身。
“云儿!”,徐羽冲在最前,一把揽住曼云仔细地上下打量了下,立即扭头双眼喷火地就瞪向了萧泓,道:“你这人到底……”
“师哥,我又没事!只是杀了只羊。”,周曼云拖住了徐羽的胳膊,细声解释。她不介意徐羽打上萧泓一顿,但却怕真动手,徐羽吃亏。该警告的事,她跟萧泓说清楚了,也不想节外生枝。
“这羊……是你杀的?”,刚跑过来气息未均的高维闻言,惊异地掩住了嘴唇。
眼前的高维脸色发白,不知是跑累的,还是被满地血腥呛得。曼云很是得意地一挑眉,笑道:“是我杀的,许你们吃羊,不许我杀羊吗?”
“女孩子家做这些终归……终归……”,高维讷讷,不知该如何评价。满身血迹的曼云谈笑自若的样子,突然让他心里堵得慌。
曼云不理,在徐羽的低声维护下,转身向着碧萝潭走去。
高维急忙跟上了兄妹二人的步子,按下残留的心悸与不满,细心提示道:“可别让云姐儿这副样儿给那几个女孩子看了,先让跟来的丫鬟来帮她换件衣裳……”
“回去吧!”,落在最后的周忱没好气地踢了萧泓一脚,狠狠剜着他的眼神象是要吃人似的。
蹲在死羊身边的萧泓惨淡一笑,应道:“我先在这儿把羊拾掇了,再拖回去。”
寂寞的山岗再无人声,在渐淡的血腥气中,也没了此前的温馨惬意。
利落地剥下羊皮,象以往一样将羊心羊肝挂在树上赠于山林中的食肉鸟雀,还将羊肉分成几块用草绳拴好拎起……萧泓机械地进行手上的动作,直觉得一股酸涩直冲鼻腔。
刚才看过的刀口,出刀狠辣,干脆利落。一双鲜血的周曼云不是那个一直在周柘画中温习过无数次的温柔少女,而且自己那些在未来让娘亲教她,让她渐变得平和娴静的想头,纯是幻梦……
想了个清楚明白的萧泓,在山坡上使出全身力气怒喝一声,待紧绷的身体放松了,才拎着几块肉飞掠下山。
不知从何处回来的周曼云换了衣裳,虽还是同色同款的男装,但明显比前面那套新了两三成,也肥大些。薛素纨的眼眸飞快地从坐在角落的曼云身上移开,对着象是看着自己的曼音笑笑,继续笑盈盈地跟身边的曼静讲起了笑话。
周曼音低下了头,她明白与其他几个妹妹不同,姓薛的这个女孩也看出了曼云有换过衣。
“怎么样?自己过了把杀羊瘾,结果现在恶心得一块羊肉也吃不下了?我看你呀,就是不长脑子,不走心……”,撇了众兄弟的徐羽坐在曼云身边,看牢了她,嘴里不停碎念着,一副慈祥的老太太模样。
身边一道黑影笼住了兄妹俩,徐羽不满地瞪起了眼,看清是萧泓,更是在鼻尖愤恨地一哼。虽然曼云不讲,但他直觉一定是这小子怂恿曼云去杀羊的罪魁祸首。
“周曼云!”,萧泓低头,很郑重地跟曼云说道:“其实还有一种杀羊方式会更好些。”
“你滚开!”,徐羽腾地站起身,捋起了袖子。他深悔自个儿当初带了这人来,本来就想着是萧泓教唆,结果他还真的又来了。
周曼云眸光一暗,笑着扯住了徐羽的袖子,抬脸道:“且说来听听!”。
“下次你再杀羊,可试着从羊的胸口刺入,穿过胸腔横隔,挑断脊椎上的大血管……这样,血不会溅了一身。”,萧泓轻声地一字一字地清晰说明。
“谢谢!”,周曼云点头言谢,眼底锁住了些无法分说的雾气。前世多年的相伴,就算最后是惨烈的血光结尾,但是一些情绪,她在一霎还是能够读懂。
“还请珍重!”,话音落时,萧泓向着曼云与徐羽一拱手,向后退去的玄色身影立即头也不回地蹿入了山林之中。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