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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我上马车后就一直在呵气搓手,宁婆子便笑道:“侄小姐这一趟着实辛苦了。其实,你若把那血污了的缎子给我,我拿了直接照着买,你也不必出来这一趟……”
“那废了的缎子,我送给侍候茶水的杨婆子了。”我瞥了宁婆子一眼,继续专注的搓手取暖。
宁婆子也不再多话,掀了轿帘便吩咐车夫丁叔出发,马车便吱吱呀呀的跑动起来。
马车没跑多远,车厢下面便突然传出“啪”的一声巨响。我和宁婆子都被惊了一跳。片刻后,马车便停了下来,只听得丁叔在轿厢外抱怨道:“真是倒霉,车轴断了!”
“能修好么?”宁婆子掀了车帘皱眉问道。
丁叔俯身看了好半晌,才道:“木轴和包铁都断了,一时半会儿是修不好了……”
宁婆子叹了口气,对我道:“看来,恐怕得辛苦侄小姐跟我步行回去了。”
“走着还暖和些。”我抱起坐垫上的天罗锦,拉开车厢门便跳了下去。
宁婆子下车和丁叔交流了几句,便跟着我一起沿南北街往侯府走。天色越发昏暗了,没走多久,天上就飘起大团大团的雪花来。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都是一副行色匆匆的样子。
雪风一阵阵刮来,割得脸颊生痛生痛的,这光景,让人兀自就觉得凄凉无助。正是触景伤情之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便自身后“哒哒”传来,我还没来得及靠边避开,一匹高头大马便急速擦身而过,我被撞倒在地,马蹄卷起地上脏污的雪水甩了我一脸。
“可恶!”我抬袖抹了一把脸,看着失手落在地上被雪水浸脏的天罗锦,郁闷不已。
转回头,身后的宁婆子竟躺倒在地。我赶紧起身上前搀扶她:“宁妈妈,你还好吧?”
宁婆子在我搀扶下,撑着手臂坐起来了一点,却又陡然失力倒下,她摇头道:“不成,痛得要命,恐怕是骨头断了……”
还真是要命!丁叔还在开阳门拾整罢工的马车,宁妈妈却干脆停摆在这风雪交加的大街之上。有这么倒霉么我?!
重呼一口气,我在宁婆子面前蹲下:“宁妈妈,躺在这里总不成的,我背你走!”
“侄小姐,你怎么背得动我?!这里离侯府也不过四五里路,莫如你跑回去找个人来。”
“我这一来去怎么也得半个时辰,你就这么躺在雪水里,不冻坏才怪呢。”我将她的手拉起放上肩背:“我先背你到前面屋檐下歇着,再去找人!”
宁婆子迟疑了一下,终究把双手放上了我的肩背。我手臂加力,紧憋着一口气,一点点将她从地上拽起。
“住手!”身后突然一声猛喝,吓得我手臂一软,刚刚被拽起一点的宁婆子便又滑落地上。
“她明显是受了伤,你这般猛力拉拽,会加重病情!”
这声音有些耳熟,我放下宁婆子,转身站起,便看见一个身裹月白狐裘大氅的男子,正侧身跃下马背。待凝眸看清他的脸庞,我便惊得目瞪口呆:邓训?!
往日总见他穿着窄袖紧身的行武装,身形轻敏,今日突然见他这般袍裾俨然,玉冠束发,卓然立在一城风雪之中,竟格外清脱俊逸。一时间,我看得有些发愣:这厮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么?!我不就是惦记着要还他玉扳指,才设法溜出侯府的么?他还来得这么是时候……
“是你?!”邓训转身认出我来,一脸惊讶。
“我……”我侧首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宁婆子,她正嘴角抽搐,眼眸半闭,似痛得无暇顾及这边的情形。我便几步走上前去,竖指压唇低声道:“第一,不要叫我的名字,我们不认识……”
“等等!”邓训出声打断我。
我有些诧异,他却突然上前一步,修长的指节抚上我的额头,用温热的指腹轻轻抹过我的眉心。我的心跳蓦地漏了半拍,心下一惊,当即抬手荡开他的手。
“看着难受。”邓训摊平手指,朝我露出一抹浑黄的泥痕,随即唇角便勾起一丝讪笑:“那第二呢?”
“你,你来得正好,我一个人搬不动她。”我明明是想表达请求的意思,说出来却又这般生硬。
邓训瞥了一眼宁婆子,问道:“她是?”
“侯府后院的管事婆子宁妈妈。”
“这么说来,坏在绮秀坊前的那辆马车,是你们的?”邓训看了眼地上沾染雪水的锦缎,很快推断出我们这番狼狈经历的原因了。
我点了点头。
邓训在宁婆子身边蹲下,仔细询问她的感受。
见宁婆子的衣裤已经被雪水浸润,嘴唇冻得直哆嗦,我便打断道:“能否麻烦你用马载她回侯府?”
邓训摇头道:“看这情形,她的腰骨多有损伤,不能随意搬动。你先看着她,我去前面的医馆叫大夫来。”
我忙忙点头同意。
邓训起身往马匹边走了两步,忽又折回身来,解下身上的大氅,披在我身上:“等着,我很快就回来。”
见他里面只穿了身同色夹袍,有些担心他被冻着,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叫住他,他便已翻身策马冲进风雪之中了。
我在宁婆子身边蹲下,见她嘴唇已经冻得发乌,便将邓训的大氅脱了下来,抖开盖在她的身上,一边替她搓手取暖,一边安慰道:“宁妈妈,你坚持住,大夫马上就来了。”
想必是医馆离得不远,小半个时辰后,邓训骑马回来了,身后跟着一辆桐油马车。马车一停下,便有两个抬着木板的大夫走了下来,也没多问情况,便将宁婆子移上木板,抬上马车,急急往医馆奔去。
送走宁婆子,邓训转身看着我:“你也该回家了。”
“不用去医馆么?”我诧异道。
“你去了能做什么?你早些回侯府禀报情况,也省得府里担心。”
想想也有道理,我早些回侯府去禀报程素,她也好差人去医馆照顾。认同了邓训的观点,我便捡起地上冻得发硬的天罗锦,抬步往侯府方向走。
“喂,你不会打算冒雪走回家吧?”身后的邓训惊诧道。
“那还能怎么回家?”我转回头问道。
邓训无奈摇摇头,翻身跃上马背。我还正想给他致谢道别,他便突然俯下身来,我还没反应过来,只觉腰间一紧,便被他捞上了马背。
“喂,这,这怎么行?!”我此刻身着女装,这样明目张胆的和男子共乘一骑,招摇过市,有违仪礼啊。我挣扎着想要跳下马去。
“我把大氅借你穿,你却给了那婆子,你就这么冒雪走回去,还不得冻个半死?”邓训一把搂紧我,我竟半分也挣脱不得。
我无奈扫望街市,地上已经积了一层薄雪,天色昏暗,竟不见半个人影。我心下便庆幸这雪下得极是妥当,这般纷纷扬扬的冰雪世界里只有我和他,那些男女授受的礼节,终究没人来监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