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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就定下了。”山阴笑吟吟道,“赌金不必大,照旧就好。第一个冲上前去挥掌的胜出,可有异议?”
“无。”
“便这么定。”
赌局一开,郎君们的心思便不在饮酒赏湖上了。一个个低头蹙眉苦思,又是焦虑又是隐隐期待。杨六更是踱着步子来来去去。
毕竟这心甘情愿还是要花一番工夫思量的。
山阴吩咐护卫掉头驶回,画舫一路推波前行,朝岸边飞驰。
慢慢地,离岸边只剩得五十米左右了。几人不约而同踮着脚尖朝岸边望去。
岸边只有婢女护卫来回走动,哪有什么世家女郎?
松气的同时又感到一阵失望。
画舫继续前行,靠岸了。几人下了船,杨六的眼睛还在四下乱瞄,发现仍一无所获后,他有些泄气地说道:“上车吧。再前行看看!”
就在这时,只见岸边一排马车中,一双白皙姣好的手婷婷伸出。紧接着,车帘大开,身材高挑轻盈脚踏木屐的女郎款款而下。她在婢女的轻扶下略略站定,一双如黑宝石般让人移不开眼的美目往裴三身上一定,轻轻唤道:“三郎!”
裴三一动不能动了。
他神情复杂地瞅了瞅她,生涩应道:“阿式。”
阿式!她是王家阿式!裴三郎未过门的妻子!
陈四赵五瞪大了眼睛。相视之下,嘴张了张,欲言又止。
离她最近的杨六眉头蹙起,宽袍下,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一时间,四下都有些安静。
一种不同于寻常的安静。
突然间,有人动了。一位着月白裳服的郎君慢悠悠踱上前来。他一双夜空之星般夺目的丹凤眼,此刻正带点迷离,带点微曛,直直地盯视着一身嫩黄装束的王式。他的脸上,有乍见佳人的惊喜,有意乱情迷的怔忡。只见他微微倾身上前,轻吟道:“谁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
声音低哑中带着一丝情动,像一根尖尖细细的羽毛直挠少女的心房。
这是调情!明目张胆的调情!
王式又羞又惊,瞄了眼前容光四射的郎君一眼,急急垂眸。
山阴还在痴迷地望着眼前的少女。他火辣辣的目光像一把火烧在少女的脸上,以及那微红的耳尖和脖颈上。
一种暧昧的气息在两人之间无声无息地流淌。
就在王式觉得心尖儿越颤越快,双腿不由自主开始发抖时,突然间,她发现眼前的郎君神情大变,几乎是骤然地,他冲上前来,抓住她的肩膀,扬手就是狠狠的两巴掌。
这两巴掌又脆又响,王式的脸上立刻浮起五个又深又红的爪印。
不说沉浸在一片柔情蜜意中的王式呆了,身旁的护卫婢女傻了,就是最靠近的杨六也张着嘴巴,脸颊开始抽动。
裴三的脸更是又青又紫。
然后,就见这位毫不留情掴了人的郎君大大松了一口气,他摊开手掌中的一条身体又长又细,被他打得蜷成一团,浑不起眼的米色小虫递到阿式面前,正色解释道:“此虫名为血蛭。专喜吸咬别人的精血。被吸之后伤口留疤,极难痊愈。方才见它从女郎发髻钻出爬向脸颊,情急之下,有此无礼之举。万望女郎勿怪!”
说罢,他深深地,充满歉意地一礼。
那表情,于后悔中带着疼惜,却又是那么无可奈何。
王式大为感动。她屈身还以一礼,无比真挚无比优雅地说道:“容貌乃女子的第二性命。郎君救阿式一命,岂能相怪?阿式在此拜谢!”
然后,她轻抚脸颊,歉意地说道:“听闻三郎落水,阿式心中焦虑前来探望。现在看到郎君无恙。阿式便回了。”
雍容地朝着众人一礼,言谈举止落落大方的王式在婢女的搀扶下上了马车。马车驶动前,她微掀车帘,再次对着山阴一礼。
马车轱轱,转眼离去了。
王家阿式一离开,呆呆傻傻的众人也回神了。
杨六回转身,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先取得对方好感,继而果断挥掌,在打了人家之后,再装出一副怜香惜玉,实是被迫无奈的样子。还真别说,他肚子里的招儿立马被比下去了。
当下,他拍着手掌大笑道:“好手段,郎君真是好手段!”笑声中,有一种恨不得引为知己的渴望。
裴三也走上前来,却是神色郁闷,隐含敌意:“郎君拈花惹草的工夫倒是一绝。”
阿式走前那一礼,状似无意,但明眼人一眼便看出她动了春心。阿式是他未过门的妻子,眼看她与这人眉来眼去,怎不叫他生恨?
山阴闲闲地接道:“郎君不觉得刺激?”语带轻佻,随意。
“这王家阿式是三郎未过门的妻子,三郎动气也是自然,”陈四上前解释道,“不过一赌局罢了,三郎,我们愿赌服输。”
“哼!”裴三冷笑一声,别过头去。
“这是自然。”杨六也忙不迭接口道,他眼色一使,身边护卫立即将一盒子送至山阴面前,“这里是五百金。郎君既赢了我们,赌金奉上。”
山阴毫不客气地接了。
杨六巴巴看了他一会儿,又问:“不知郎君如何称呼?府上何处?日后好再相聚。”
“好说,在下商殷。从江南来,游历途中经过洛阳城。不日便要离开。”山阴略一拱手,回道。
商殷?却是不曾听说。
不过传闻中江南水秀之乡,山杰地灵,专出姿色上等的美少年。端看这商殷长相,确是不差。
众人又宣喧了几句,各自坐上马车散了。
马车在众护卫的簇拥下缓缓驶向山府。马车中,一直做侍婢打扮,脸色黑黄,呆呆木木的女子,这时终于压制不住自己,流下一行清泪来。这一日对她来说,实是比在地狱中还要煎熬一百倍,一千倍。就在这一日,她亲耳听见了那一场风花雪月的浪漫不过是一场赌局所致,就在这一日,她亲眼看到了他承诺的不再娶妻不过是一个虚伪的谎言,就在这一日,她心中的檀郎将她幻想的一切美好全部亲手打碎……
怎么可以这样呢?怎么可以这样呢?她张着嘴,任眼泪无声地汇聚成河,漫过脸颊,流向下巴。
“姐姐。”山阴握了握她的手,“不必再想着过去的事。你该庆幸自己没有跟他走。你该庆幸自己还是自由的。”
就当谈了场无疾而终的恋爱吧!这世上,最不缺少的就是男人啊!她想这样说,可嘴张了张终究没出声。要想将身上的毒瘤彻底清理干净,需要自己下定决心。山亭并不是愚傻之人,过些时日想明白了,也就没事了。
两人都没再说话,任着马车驶入府第,回到各自的院落。
这一小插曲,对于山阴来说实是平常,她既已将裴三的嘴脸让阿姐看清了,又出手教训了他一番,料得这事就这样过了。回来之后,整个心思便扑在了酿酒与开拓新的产业之上。
这几日,连番下起了小雨。一场秋雨一场寒。眼看着树枝越发干枯,天气越发萧索。冬天很快要来了。
她在书房练了会儿字,出来时婢女已将饭菜准备妥当。看着盘中那几丝似有似无的热气,她突然眉毛一皱,豁然开朗。顾不得吃饭,重又回到书房去了。
这一次,直呆了两个多时辰。等暮色渐拢,天空中隐隐约约出现星辰时,山阴终于大步走出。
她一出来,婢女们开始忙着上热菜,热饭。
“来人!”
护卫应声而入。
“去找几个手巧的工匠来。明日辰时到这院落中听候命令。”
“是。”
护卫大步离去。
山阴草草用了些饭,便又钻进书房了。
此时,房中的书案上横七竖八铺满了一张又一张的纸。这纸上用黑色的墨水勾勒出一个又一个类似铜鼎的东西。只是它的形状比之铜鼎要小巧精致,最奇特地莫过于它的上方是一个扁圆形的锅具,下方是一樽与锅具相连的炉。炉具下的小口处放置着一些炭火。几丝细烟从锅具中袅袅而升。
这却是一只退化了的火锅了。
这时,火锅在餐具中并不怎么出现,一则时人并没有很好地将锅与炉连接在一起,它总以铜鼎的形式出现,这样的大物每用一次需有几人将其挪至炭火之上,费时且费力,二则调料这一吃火锅最关键的要素被忽略掉了。试想只在热汤中吃些熟透的肉菜,对于时下的世家贵族而言,实是没什么吸引力。
所以山阴略略改动了它的造型,她将锅与炉合为一体,每只火锅小巧精致,使用时一人一只,最切实贵族们的品味。
火锅已初具雏形,只等工匠们依着图纸细细打造了。山阴开始回想以前吃火锅时用到的调料。这些调料风味不同,其中配方更是数不胜数。她仔细回忆了很久,才将记得的几味写上去。光靠这几味肯定远远不够,想制出独一无二的配料,势必得找嗅觉灵敏的人专门试验。
好在大概方案已定,她的思路也十分清晰,加紧督办便可了。
这一夜,就这么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