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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坐上山阴的软榻,轻轻地抱住她,低道:“郎君,我都听到了。”
“静姝?”黑暗中,她转过头来。此时此刻,她太需要一个温暖的怀抱,一个可靠的肩膀。
“别哭,”她宽慰道,“他的心中有郎君,定会推掉亲事的。”
会吗?
她的喉咙一紧,清楚地感受到从心尖处传来的窒息。
无声地笑了笑,她带着浓浓的哭腔道:“许是不会的。”以她对他的了解,他既答应,便不会轻易更改了。
他和她,也许只能走到这里了。
将头埋入绿珠的怀中,她疲惫道:“静姝,就一回,让我痛痛快快哭上一回。我保证,明日醒来,我再不会这般软弱,这般没用了。”
绿珠没有说话,只是将怀中的她又紧了紧。
无边的黑暗中,只有一阵又一阵肆意的带着发泄的哭声从房中断断续续地传来……
一晃又过了好几日。
这几日,山阴呆在山府中,没有出过一步门。本来她这般从邺城回来了,理应到太子处,和太子详细汇报一番此行的情况。
奈何她现在真的没有这个心情。
出手相助太子,是因为卫玠的关系,眼下与卫玠陷入这样的困境,连着对付太子,她都失去了兴致。
这样沉静地坐了好几日,日盼夜盼中,这一日傍晚,终于有护卫拿着一封信件匆匆地进来了。
将信件呈给山阴,他禀道:“小郎,卫府送来的信件。”
卫府?
她接过信件,心脏却在这一刻,骤然停了两秒。
迟疑着打开信件的封口,她深呼吸了一口气,迅速地取出打开:信纸上一片空白,什么字都没有。
她艰难地开口:“卫府何人送来的?”
“禀小郎,是卫府二公子卫玠使人送来的。”
在护卫有力的回答声中,她微微点头:“退下吧。”
“是。”
犹记当日桃花林下,白衣郎君牵了她的手,柔情款款地说:“日后你我二人成了亲,也寻这么一处桃花林可好?”
“到时不必理会世上诸般烦恼事,一舟一桨,泛湖而游。阿阴可欢喜?”
“一切有我,阿阴只需守着你我之间的白首之约即可。”
又看他执起一把桃木梳,轻轻落在她的发际,口中轻吟:“一梳梳到底,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一起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誓言犹在,盟约仍新,与她约好要共度一生的人,那个在雪光中,一身雪色大氅风光霁月走入她心里的白衣少年,却无声地对她说出了她最不想看到,也不想听到的那几个字。
她错了吗?
在这样朝夕瞬变,风起云涌的时代,拼了自己的全力去争取一份没有杂质的感情,终究是她天真,是她犯傻了吧!
呵呵傻笑了两声,她任由手中那张白纸飘然而落。
既不愿委曲求全,既无法认同他的这种观念,那么,她和他一样选择分开。选择对二人而言,最理智的决定……
丙辰日。大吉。
洛阳城中街道,处处披红挂彩。
这一日,是卫府二公子卫玠迎娶乐府千金乐氏的日子。
此刻,卫府大门大敞,正院的大厅与侧厅之中,皆坐满了来恭贺的贵客。新人拜堂已经完成,眼下,难得脱去一身白色裳服,以大红色出场的卫玠正举杯朝着宾客们一一致谢。
这门亲事,且不论天作之合,门当户对,便光是从相貌来说,不少偷窥到新娘长相的宾客无不拍手大赞郎才女貌。
觥筹交错,喜庆无比的宴席进行到高潮间,忽听门外传来一阵极为清越极为灵动的声音:“昔日故友娶亲摆宴,竟然将我漏请了?卫兄,你何其无情也!”
这声音,本来不高,然那清灵中带着磁性的调调在这一帮熙熙攘攘的宾客谈笑中,竟是显得分外与众不同。
于是,一个两个,三个四个,越来越多的宾客不由自主地伸出头探视起来。
坐在宴席之中,始终挂了一副淡然的表情,随意谈笑的卫玠也手中一僵,抬起头来。
数几十道目光盯视中,只见大门处,一位白衣少年眉目含春,眼带笑意,双手负后,气定神闲地走了进来。
她的步履,极从容,极轻快。三步两步,便已走到坐于首座的卫玠面前,拱手相戏道:“卫兄大喜,却不发给小弟请帖,有意乎?”
她调笑的神情,又是自然,又是亲和的语调,令得旁边坐着的宾客纷纷起哄:“叔宝竟将这么一位妙人给忘了?真真该罚。”
“就是,就是,当罚酒三杯自戒。”
嬉笑声中,卫玠握着酒杯的手一紧,他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谈笑风生的少年,站起身来:“阿阴是来讨杯喜酒喝的?”
“不然呢。”她侧着头,不解地瞪大了那一双极为醒目的凤眼:“叔宝以为我欲何为?”
“阿阴--”低声的呼唤中,他垂了双目,满上了手中的杯子,递与她,“昔日所言,卫玠从不曾忘记。”
她扯了扯嘴角,随意点点头,手状似无意地推了他递上来的酒,自行拿起另一个杯子满上,与他一碰,正色道:“卫兄大喜之日,小弟未备厚礼,谨借此酒,恭祝新人海枯石烂同心永结,地阔天高比翼齐飞。”
这句“同心永结比翼齐飞”刚从口中冒出,周围坐着的宾客不由得双掌一击,连声叫好。他们边一起举起杯中之酒,边道:“好一个比翼齐飞,叔宝还不快快满饮了此杯?”
催促声中,卫玠却是神色一黯,双眸愈发低垂。
他将杯中酒往几上一放,低道:“多谢阿阴。我心领了,今日宴席之上,我已饮得有些多了。”
不想喝?山阴笑道:“无妨,卫兄随意。”她一仰头,满饮了此杯,帅气将酒盅往几上轻轻一叩,道,“身后金星挂北斗,不如生前一杯酒。人生在世,何必诸多执着?”
不知怎地,早已见惯她洒脱姿势的卫玠,此时此刻,却是极为不适了。他伸出手,轻轻扣住她的臂膀:“阿阴,我们借一步说话。”
这话,他说得极低极低,只有近在咫尺的山阴方才听得到。山阴微微一挣脱,笑道:“阿卫不必担心,我不会借酒卖疯。今日来,一为道喜,二来归还一物。”
她朝着立于身后的大奇点点头,大奇将抱着的一长形盒子递与卫玠跟前。
这个盒子,通体紫黑,正是当日他将绿绮赠于山阴之时所用的。
他垂立两侧的手一僵,道:“阿阴此是何意?”
“当日收琴之时,便有言在先,暂且代为保管,如今阿卫找到梦中之人,我再霸着这琴就不合适了。”她将琴盖一掀,素手撩动几下琴弦,道,“流霞河上,你我因琴曲相识,今日阿卫大婚,且让阿阴再弹上一首,为你祝贺吧!”
说完,也不待卫玠出声,她兀自在他身边的榻上一坐,瑶琴摆开,拨动琴弦。
不是《春江花月夜》,也不是《高山流水》,却是一首《笑红尘》。
红尘多可笑痴情最无聊目空一切也好
此生未了心却已无所扰只想换得半世逍遥
醒时对人笑梦中全忘掉叹天黑得太早
来生难料爱恨一笔勾销对酒当歌我只愿开心到老
风再冷不想逃花再美也不想要
任我飘摇
天越高心越小不问因果有多少独自醉倒
今天哭明天笑不求有人能明了
一身骄傲
歌在唱舞在跳长夜漫漫不觉晓
将快乐寻找
……
边弹边唱中,肆意奔放,洒脱无羁的音律在这喧嚣的大厅远远地传了开来。
从来,便没有一种旋律如它逍遥自在,豪迈纵情。从来,便没有一种曲调如它这般,直直地敲击到众人的心底。
这种潇洒与惬意,这种乐观与随性,配上山阴清冷的音调与通俗易懂的歌词,令得这一方角落宾客的谈论声戛然一止,令得他们纷纷放下手中酒杯,朝着山阴的方向看来了。
一曲弹毕,举座皆惊。
沉静中,有人赞叹,有人惊讶,有人探身,向周边之人打听这位弹琴之人的来历。
只有山阴,敛了方才的洒脱,轻轻将盖子一合,沉默半刻方道:“阿阴虽擅弹,却不会唱。各位见笑了。便以此曲,聊祝两位新人,百年好合。”
推开瑶琴起身,她回过身朝着诸位宾客大方地拱手:“打扰各位雅意。山阴告辞。”
她要走了?
拿着自己送与她的定情之物,对着他唱出这么一首狠心绝决的琴曲来,便打算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卫玠藏于宽袖的手终于伸出,直直扣上了她的手腕。
他举起一杯酒,淡笑道:“仙琴神曲,自古一对,卫某当日以琴相赠,便没有收回的理由。阿阴这曲,也只有这琴方才弹得出意境。”
他示意大奇将琴收回,却见大奇眼角偷偷朝山阴处一瞥,身形飞快地遁于了她的身后。
两人无声的僵持中,有人大笑着出声了:“这上古仙琴绿绮,到了两位手中,都避之不及了。你二人若是都不要,送与我如何?”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