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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守财“啪嗒啪嗒”吸了几口烟,将烟杆磕了磕,紧闭双眼沉吟半晌,又猛然睁开眼睛,仿佛破釜沉舟般地说道:
“老三,不是爹见死不救,实在是爹无能为力呀!你看看这个家,就是把咱们全家人卖了,也凑不出来三百两银子啊!虽然你二哥是被冤枉,受了无妄之灾,但外人哪会知道他蒙受的是不白之冤?
所以,人们看事只会从表面断定,你二哥就是监守自盗,贪了银钱。那么,这件事对承祖考秀才影响就太大了。若主考官知道承祖有这样一个叔父,怎么会瞧得起他?又怎么会器重于他?到那时,他就是有再好的才华也会因此事而受牵连哪!所以,爹不得不有所取舍。因此我决定,为了承祖的前程,让你二哥分家另过。”
一席话说得高大山怒不可遏:当他真不知道家里的家底,好糊弄吗?还说什么为了承祖?这一切都只不过是推脱之辞罢了。唉!他们兄弟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一个爹呢?不过,为了二哥,他不能自乱阵脚,还是得求爹才行。
边想边勉力忍住想要爆发的怒火,高大山继续哀求道:“爹,您现在把二哥分出去,不是让他去送死吗?您不看别的,就看在父子一场的情分上,帮二哥一把吧!我求您了!”说着,竟是不顾自己一身的伤,跪了下来,磕头不止。
张氏、万氏、赵氏、高二妞、五丫姐妹见状也忙跟着跪了下来。大家都一脸紧张、希冀地看着端坐的高守财,指望他能改变主意,出手相救。
五丫此时也明悟了:分家,就是爷爷他们那天商量出来的对策。也是,若让二伯他们分家另过,这三百两银子的债务就是二伯自家的事,与这个家将再无半点关系。那个债主就不会来找他们的麻烦,他们也就能高枕无忧,置身事外了。真是打得好精的算盘!
边想着五丫边望向正气得怒火高炽的高守财,想看看他又将怎么做?
高守财看着跪在地上的众人,心里的怒气几乎达到了顶点,再也顾不上掩藏自己的真实想法,破口大骂:“你们都他妈的是什么玩意儿?竟敢来逼老子就范?老子就是见死不救怎么啦?当初,我就应该把他高大成直接溺死,免得到头来祸害我的承祖,祸害我们高家。老子要怎么做,也还轮不到你们这些小畜生来教。哼!不知好歹的狗东西。”
高守财一番话出口,高大山彻底陷入了绝望。万氏“嘤咛”一声直接昏倒,吓得赵氏、高二妞、大丫几个忙七手八脚地将她抬回房间。
此时,屋子里的气氛十分压抑,等了好久,高大山对着高守财惨然一笑,自嘲地说道:“那爹也连我一块儿分出去吧!先前没告诉您,我在聚福楼东家那儿立了个字据,说要是凑不来钱,那三百两的债务就让我和二哥一人一半,到时兄弟俩一起做工还钱。”
“什么?你…你竟然自作主张?谁让你这么做的,啊?你…你这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要和老子死嗑到底,是不是?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贱胚子!”
高守财的怒骂并没有让高大山有丝毫动容,他只是平静地说道:“怎么说我和二哥也是亲兄弟,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不帮他一把,我良心上怎么过意得去?”
“哼,不知所谓的臭东西!对老二你良心过意不去,就好意思来算计我和你娘?凭什么我和你娘几十岁的人了,还要来操这份瞎心,替他收拾烂摊子?
还有,你顶着这一脸伤就这样不遮不掩地进了村,村子里的人肯定早就在妄自揣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我看你就是明知故犯,不安好心。你肯定是准备先将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再来逼老子答应救老二,顺便让承祖的名声雪上加霜,好达到你不可告人的目的。对不对?
老三,你这是准备往老子心窝上捅刀子吧?啊?以前怎么没看出你是个心思如此歹毒的人呢?”
正当高守财疾言厉色地痛斥高大山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高大牛的声音:“爹,大哥说得对,‘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二哥受了难,咱们不帮他,谁帮他?大哥,那些银子也算我一份,咱们三兄弟一起还!”说着,他也跪在了高守财面前。
高守财听得肺都要气炸了,他没想到,就连平时最老实听话的四儿子都来违逆他,让他不仅下不来台,连做父亲的威严也荡然无存。
怒极反笑,他嘲讽地说道:“好,好,好,你们翅膀硬了,一个个都有自己的主意了,既然你们要表现兄有弟恭,老子就成全你们。不是说愿意一起扛那笔债吗?那你们就跟老二一起分家另过吧!不过,谁也别想从老子手里分得一丝一毫的财产,老子要把你们逐出家门,让你们净身出户!!
还有,你们是不是觉得自己挺能耐的?那老子就拭目以待,看你们最终会得到个什么样的下场?而且,这是你们自己决定的事,以后就算出了什么纰漏,那也该由你们自己兜着,别到时候又来求老子给你们做主!”
看着爹生怕被牵连,一副急于想撇清关系的样子,高大牛的伤心是显而易见的。他不明白,口口声声说着家人应团结友爱、互帮互助的爹为什么言行却是这样的不一致?
高大山本就心头有火,这番话无疑是火上浇油。他再也顾不上去控制自己的脾气,决绝的说道:“好,爹,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愿意净身出户。而且,我保证,以后就算是遇到天大的困难或者只能讨饭度日,我也绝不会回来求您的!”
高大山的话将高守财气了个仰倒,嘴里连连喊着:“反了天了!反了天了!逆子,逆子呀!我一定要把你逐出家门,从此恩断义绝!”
接着,他猛得暴喝一声:“元举,你这就去请村长及咱们高家的长辈,告诉他们,我要清理门户,让他们来做个见证。快去!”
本来被高大山的举动吓得噤若寒蝉,呆愣当场的柳氏与高元举一家,听到高守财如此吩咐,俱都松了口气,一脸如释重负的样子。张氏、高大牛却是听得目瞪口呆。
五丫则暗自心喜,但也极为不齿:这个自私自利、道貌岸然的糟老头,简直让人难以忍受!什么为了承祖的名声?这理由也太冠冕堂皇了。为了不牵连自己,让自己遭罪破财,就毅然决然地见死不救,这种骨肉亲情还真可怕!
爹的做法显然又在老爷子的意料之外,不然爷爷怎么也不会提出将自己一家分出去的。只是爷爷做梦都想不到,爹会立字据却是她这个孙女有意为之吧!
不过,自己始料未及的是,事情竟然会闹到要清理门户、恩断义绝的地步,也没想到爹会展现出这样果决、强硬的一面。看来是老爷子把他伤得太深了!
话说回来,这六个儿女真得是老俩口生的吗?老俩口对他们的态度怎么会这么得截然不同呢?
大伯高元举一直被当成眼珠子。为了他,老俩口做什么好像都甘之如饴:让他读书,不让他干活;让他娶家境殷实的李氏,不让他为家里的生计操心;不管他的孩子是男是女,都是一样的疼爱、喜欢。
可是另外的几个儿女呢?如果说大伯是掌中宝,那其他的就是不起眼的路边草了。
二伯和爹就不用说了,四叔高大牛,勤劳肯干,虽然一直跟在老俩口身边,但却从来没有享受到他们的疼爱。他就像是这个家的长工,从六岁就开始种田,渐渐的,家里的田地就几乎都成了他在耕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生地把自己练成了一把种田的好手。
而且他当初能娶到媳妇,是因为四婶家太贫苦,不要聘礼,奶奶才帮他订下了这门婚事,不然,他到现在都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大姑高大妞在家时,就好像是奶奶与大伯娘的丫环,每天早上都要为她们打水洗漱,端茶递箸。刚及笄,就让奶奶像打发叫化子似的嫁给了响锣弯的李明启为妻,如今早早的,就已是三个孩子的娘了。
小姑今年才14岁,是奶奶的老来女。俗语说的“百姓疼幺儿”是一点儿也没有在小姑身上体现出来。奶奶很少关心她,只一味地叫她做家事,稍有不如意,就会又打又骂。后来因为学了刺绣,能绣花赚钱,奶奶才大发善心,让她从繁重的家务活中“解放”出来。
所以,至今为止,自己一直都很疑惑,这其中到底有什么样的因由呢?而且,老俩口那样奸诈的人,为什么会将另外三子二女养得这样勤劳善良呢?在她看来,只有大房与老俩口才像是真正的一家人!难道是歹竹出好笋?
后来,五丫才了解,这一切与一个人有很大的关系,那就是三年前过世的二叔祖。不过,这是后话,暂且不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