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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罗家院子出来,前后也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吧。竹枝抬头望了望天,天空一如冬日的每一天一样,灰蒙蒙的,看不清本来的颜色。可是她心情前所未有的轻松,暗暗地念叨了一句:“罗竹枝,我给你出气了,你安心去吧。下辈子投胎到一个好人家,嫁个好男人……”
想到这里,她不禁回头看了身边提着麻布袋子的冯大纲一眼,觉得这个男人前所未有地让人感到一股安心的味道。
冯大纲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模样,背脊佝偻,头发散乱,皮肤黑里透着病态的黄色。可就是这个男人,在她受到伤害的时候毫不犹豫地站在了她这边。要知道跟长辈作对,别说是在尊卑上下严苛的古代,就是在她之前生活的现代社会里,也是需要勇气和决断的。
感觉到她的目光,冯大纲回头扯了扯嘴角,似乎是露出了一个笑容,随即很快垂下了眼帘,抬脚往村外走去。
竹枝回头再看了罗家院子一眼,听见里头杂乱的声音,同样扯了扯嘴角。第一次见面就这么跟娘家闹翻了,看来这门亲戚算是断绝了吧。当时她想到这里的时候,心情轻松而开朗,自然想不到罗家在不久的后来一样会又找到她。
两人沉默地前行着,并没有回下河村,而是直接回了镇上。
后院里头静悄悄的,大概冯槐和冯老大都在前头照顾生意,大纲打开了留给他们俩的屋子。冯槐的东西也不多,已经收拾好了,打成了包袱放在一边,他们俩的几件衣裳胡乱地丢在床头。
竹枝走进灶屋一看,锅里散乱地放着没洗的碗筷,显然冯老大和冯槐已经吃过了,并没有想到他们居然在罗家饭也没有吃一点便会赶回来。
她叹了口气,捅开灶门开始烧水洗碗,寻思着做点东西吃。赶路、生气、打架都挺费神的,这会儿她可是饿坏了。
大纲看了眼没说什么转身便出去了,没一会儿捧了两块饼进来,递给竹枝一块。她笑着接了过来,看来大纲的意思是不用做饭,随意吃点什么就行了。不过他往外头街上晃悠了一道,不止冯老大知道他们在罗家没吃午饭就过来了,对街的罗素云也知道了。
她赶过来的时候,竹枝和大纲正好吃完饼,她一面高声着急地问道:“怎么回事?不是今天回门么?怎么这么早便回来了……”一瞧见竹枝,她便楞了。
大纲起身冲她点了点头便出去了,竹枝站起来喊了声:“姑姑。”便有些手足无措起来。罗素云对她还不错,跟罗家撕拜了再见到她,竹枝便莫名地有些羞惭和懊恼。
瞧见她脸上的伤痕和衣服上的尘土,罗素云惊诧地问道:“这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弄成这幅德行?”
竹枝不知道说什么好,还没开口,却感到罗素云逼近了低声问道:“到底是怎么了?你倒是说话呀,怎么还是跟哑巴似的,三棍子都打不出一个屁来!”
她说得很快,声音也压得极低,仿佛怕被人听见了似的。可是口吻跟罗家人并无二样,透着不屑和厌恶。
竹枝吃了一惊,迟疑道:“也没什么……”
罗素云回头看了看大开的房门,转身关了门站在她对面气急败坏地说:“你到底是回门儿去了,还是干什么去了?怎么就弄成了这幅德行,到底去了上河村没有啊?”
竹枝真不晓得如何开口比较好,难道说因为我心里不舒服,所以在你娘家折腾了一通,大家都已经撕破了脸皮,所以现在跟罗家基本也就没什么关系了。
她打叠了精神,淡然道:“其实也没什么……”
罗素云又上前了一步,口气颇有些咄咄逼人:“没什么?没什么能弄成这样?罗竹枝我可告诉你,你能嫁进冯家我可是出了大力了,要是你丢了我的脸,小心老娘整死你!”
这居高临下的姿势,那种施舍般的口吻,让竹枝听着心情非常不爽,本来对于罗素云些微的一点好感也变成了别扭。想到她之前对自己的态度还是蛮好的,怎么突然就变成这幅模样?难道之前的关心都是装出来的不成?她抬起头盯着罗素云一眼:“姑姑就不想知道我回门的时候都出了什么事情么?”
罗素云不屑地哼了一声,双手环在胸前看着她满是鄙夷:“关我什么事?想也知道没啥好事,瞧你这张破脸。连个饭都没吃上就灰溜溜地回来了,又让你爹揍了还是让你娘教训了?反正你只要记得,把你从罗家弄出来的可是我,好好在冯家待着,好生听话就行了!”
竹枝瞬间就像炸了毛的猫一样竖起了全身的防备,盯着她的眼睛毫不示弱地瞪回去,脸上却是一脸笑:“那可叫您失望了,我们已经分了家,往后只怕呆着冯家的机会就少了。”
像是第一次见到竹枝一样,罗素云瞪大了眼,上下打量了竹枝几眼,忽然笑了起来:“行啊!没看出来你这小蹄子还挺有本事的,就从冯家分出来了?分了多少银子?正好你表弟开春想要去学堂,借我几个使使……”
竹枝瞧着她那张虚伪的面孔就觉得想吐,那天对她亲热的态度都是做给冯家人看的吧?两人私下相处她便露出了真面目来,简直就是猥琐到令人反胃。搞了半天,就是她也在打着罗竹枝的主意呢,不,确切地说是在打着银子的主意。
罗素云依旧自顾自地说着,眼睛盯着竹枝没放开,脸上迅速就从冷若冰霜转换到了带着巴结的命令起竹枝来:“若是银钱不凑手,姑姑也不烦你。不过这快过年了,家里年货也还没置办齐全,你把那个糯米粉子和细白面给我弄点儿,你表弟爱吃元宵,你表妹喜欢吃面条……”
竹枝越过她走上前打开了房门儿,抬头往外头张望了片刻,回头冲着罗素云瘪了瘪嘴说:“今儿天气挺正常的呀,看来是您脑子出了毛病了,不会是出门的时候没注意,叫门给夹坏了吧?”
罗素云何曾被她这样嘲笑过,恨不得扑上前掐死她都行,嘴里更是忍不住喝骂起来:“小贱货!”话一出口便瞧见竹枝靠在门边冲自己冷笑,手还指了指院子里头。她这才反应过来这还是在冯家的磨坊里头,可不能因为这贱人气得自己口不择言得罪了冯老大。只得梗着脖子把后头的话咽了下去,冲竹枝丢了一个“往后收拾你”的眼神,急匆匆地便出去了。
竹枝靠在门上轻轻地叹了口气,她忽然发现自己运气真是差。人家穿越了不是修仙大杀四方,就是穿成公主郡主,最次也是个世家门阀的儿媳妇,就只有她,穿在一个婆婆不喜欢亲娘不心疼的处境里头。再瞧瞧冯家人对她的所作所为,想想罗家人对她的敷衍和不喜。她就觉得一种森森的挫败感充斥到全身上下,这些人到底把罗竹枝当做什么?肯定不是心头宝,可至少也得公平些吧?一个亲娘见闺女回门子,不是应该全家团聚在一处为新人祝福,然后拉着孩子回房抹着眼泪问她的情况么?哪里有罗家人那样的。
冯老大和冯槐后来也瞧见了竹枝脸上的伤,不过随口问了一句,也没怎么当回事。
当晚冯大纲和竹枝便没有回去下河村,在这磨坊后头住了下来。
冯大纲就在磨坊里头成天呆着,可是分家分了些什么东西,在磨坊的工作能拿多少报酬,他是一个字儿也没跟竹枝交代。好在他素来话就不多,竹枝也就习惯地没有再去追问了。
青河镇虽小,不过五脏俱全。因为快过年了,准备年货的人也不少,街上的人流熙熙攘攘,磨坊的生意也挺不错。不过竹枝每天要做的事情还真的不是很多。冯家磨坊屁大点地方,收拾起来也挺方便的,每天她便有了大把的空闲时间来想挣钱的事情。可是想着马上就快过年了,她想了想,还是等过完年再说吧。
过年素来是国人最为重视的节日之一,不过这里的人都不说春节,而是说元旦日如何如何。竹枝开始有些奇怪,随后稍微一思量也就明白了。她生活的那个时代里头,已经分了农历和公历,元旦和春节变成了两个不同的日子。不过这是古代,自然没有从西方流传过来的公历,一切都是照着农历进行。元旦日,便是一年里头开始的那天,也就是后来所说的春节,并没有什么不同。
虽然分了家,但是名义上冯大纲两口子还是冯家的长子长媳,腊月二十四小年是必须要回去的。头一天冯老大就跟他们俩叮嘱了,叫大纲好生把磨坊里外收拾干净,二十四那日磨坊里头不准备留人,各处火烛一定得注意些,莫要年前出了事情。
大纲沉默着答应了,竹枝自然也跟着收拾属于自己的那块儿后院,不过大纲实在太多勤快,磨房里头,仓房前后都收拾得干干净净的。除了洒扫一下院子,竹枝也没什么需要劳动的了。
二十三晚上,送走了冯老大和冯槐,两口子吃过了饭也没啥可做。竹枝便烧了水准备洗个热水澡了睡觉,住到磨坊里头,这点倒是比住在下河村冯家院子里头方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也不用顾忌谁的脸色,更不会因为多用了柴禾和水被水念叨辱骂。
水刚烧上就听见后院的门儿被拍得山响。竹枝走出来正好瞧见站在院子当中的大纲,两人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神色,大纲沉着嗓子开口问道:“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