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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冷啊……”徐心然一面打着哆嗦,一面拿起火钳,夹了几块炭放进了炉子里,可是没过一会儿,炉子里就冒出浓烈的黑烟,呛得原本就在发高热的她更加难受。
“又是受了潮的劣质炭!”丫鬟绿云抱着一个棉鼓鼓的包袱、披着一身的雪花掀了帘子走进屋子,一边腾出一只手来使劲儿扇着满屋子的浓烟,一边气呼呼地将包袱放在桌上,转身又往外走:“我去找苏大麻子要些无烟炭来!”
“算了。”徐心然有气无力地叫住了她,“上次你又不是没去要过,可苏大伯也没给呀。”
徐心然记得清清楚楚,刚刚入冬的时候,绿云去领炭,可是负责分配煤炭柴火的苏大麻子——庶母苏氏的一位亲戚——故意给了绿云一篓子湿炭,好不容易烧着了,却满屋子都是烟。绿云当时就找苏大麻子去理论,却被苏大麻子一顿讥诮,而且他手底下的几个小厮也帮着他一起挖苦绿云,话说得很不客气,还说了一些不应该说给未婚女孩子听的话,气得绿云一路哭着跑回来,徐心然记得,那天她安慰了绿云很长时间,绿云才不哭了。
后来,徐心然偶然碰见父亲徐掌柜,看父亲心情十分不错,于是壮着胆子,将炭的事情说了,父亲大概是那天心情真的太好了,居然对这个一向不受自己待见的大女儿提出的要求一口答应,当即就派了自己的贴身小厮去告诉了苏大麻子,让苏大麻子送两篓子上好的无烟炭给她送过去。可是,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漫长,加上徐心然住的房子十分破旧,保暖功能不是很好,所以,那两篓子炭,很快就用完了,而徐心然再也没有那个好运气能碰见父亲,即便是能够碰见,父亲也没有了那天的好心情,所以,她和绿云主仆两个只能继续拿着苏大麻子分配的湿炭凑合着取暖,而且,苏大麻子因为上次她给徐掌柜告状,所以,等她们再去领炭的时候,故意在那篓子劣质炭上面浇了些水,绿云敢怒不敢言,只得背上篓子走了。
眼下,听了徐心然的话,绿云顿时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蔫蔫地回到屋里:“他们太欺负人了……”
“算了,这些炭已经比刚拿来的时候好烧多了。”徐心然一眼看见桌上的包袱,赶忙转移话题,“咦?这包袱里是什么?”
绿云一听这话,立刻将方才的不快忘到了九霄云外,高兴地说:“大小姐,这是我前几日央了李大娘给咱们做的两件棉袍,我的刚才在李大娘那里试过了,十分合身呢,你也试试吧。”一边说,一边打开了包袱,从里面取出两件棉袍,一件深蓝的,是绿云自己的,另一件是淡绿的,用的料子也要好许多,自然这一件就是徐心然的了。
绿云一向认为,徐心然是老爷的原配夫人所生的大小姐,本应该享受到徐家最好的东西,可是,大小姐命苦,一出生亲娘就亡故了,都说没娘的孩子像根草,老爷又忙于生意,所以,大小姐打小儿就没人疼没人爱,好在家里几个老仆人都念着以前夫人的好,对大小姐不错,总算大小姐没吃多少苦。
大小姐一岁那年,一直念叨着没有儿子的老爷纳了一房小妾,本来是要做续弦的,可是徐老夫人死活见不上苏家饼铺苏掌柜的这个女儿,说她一脸狐媚之像,原打算着连给儿子做妾她都不会答应的,可无奈儿子坚持要纳妾,徐老夫人只好勉强答应。
在徐老夫人活着的时候,这苏氏还算安分,虽然几次三番撺掇着丈夫徐掌柜将自己扶正,可惜她自己肚皮不争气,只生下了两个女儿,因此,徐掌柜也渐渐淡了将她扶正的心思。不过,徐老夫人去世之后,徐家没有了正房夫人,这苏氏自然就成为了事实上的当家主母,掌管着徐家不算大、却也不算小的内宅。
自从徐老夫人去世之后,徐心然在徐家的境遇就更加不好。以前徐老夫人在世时,虽然老太太不喜欢孙女只盼着孙子,可毕竟徐心然也是自家骨肉,又怜惜她没有亲娘,因此,她还算是疼爱徐心然,而且因为徐心然乖巧懂事,所以,出身书香门第的徐老夫人还教这个孙女儿学习琴棋书画等等。可自从她去世、苏氏掌宅以来,徐心然就几乎由大小姐沦落为丫鬟了,不仅被苏氏赶除了原来的绣楼、搬到堆放杂物的后院去住,而且吃穿用度和以前也有着天壤之别。
那个时候,徐心然还不到十三岁,加上天生胆小木讷,人家叫她搬家,她就乖乖地搬了,人家只让她拿几件旧衣裳过去,她就听话地连一件之前的首饰摆设都没带走,其实,她原先住的那座绣楼里面,徐老夫人留给她的、加上原先父亲徐掌柜时不时给的金银首饰、绫罗绸缎、古董字画也不算少,可由于她的胆小,又被苏氏派去的人一吓唬,就什么也没有带走。绿云倒是性子烈,争辩了几句,可被苏氏派来的一个仆妇打了两巴掌,嘴角都打出血了。徐心然劝她息事宁人,于是,主仆两个就跟乞丐似的,被苏氏的人撵到了这个破败的小院儿里。
饶是这样,苏氏还是不甘心,隔三差五派人去羞辱徐心然,还拿她当做下人,叫她做很多针线活儿,原本她还打算让徐心然去厨房劈柴打水烧火的,可绿云不顾一切找到了徐掌柜,哭诉了一番,徐掌柜不痛不痒地斥责了苏氏几句,徐心然这才算是逃过了去当烧火婢子的悲惨命运。
绿云经常慨叹,说徐心然竟不像夫人所生的女儿,一点儿嫡出大小姐的气派都没有,反倒被一个姨娘和两个庶出的妹妹欺负得只有暗自掉泪的份儿。每当这个时候,徐心然总是歉然地对她笑笑,并劝她离开自己这个没用的主子。
绿云当然是不会离开她的,因为她的父母,都受过徐心然的生母徐夫人天大的恩惠,甚至可以说,没有徐夫人,绿云的父母或许早早就饿死在街头了,因此,绿云一向都把徐夫人视作自己的母亲,而将徐心然,当做了自己的妹妹。
徐心然已经将那件淡绿色织锦花缎的棉袍套在了身上,感觉周身上下一下子暖和了起来:“李大娘的手艺真的不错啊,这件棉袍正合身呢!”
绿云退退后几步,细细端详了一会儿,笑道:“可不是嘛,这些料子和棉花,也都是李大娘托了人情从安大伯那里要来的呢,否则,苏氏哪里会给咱们这么好的料子和棉花来做冬衣?哦,对了,还有棉鞋呢!”
绿云从包袱里面拿出来两双崭新的棉鞋,将淡绿色的那双递给了徐心然:“大小姐,这双是你的,这是李大娘用做棉袍剩下的料子做的,和你那件棉袍刚好配套。”刚刚说完,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对了大小姐,刚才罗大叔说他前儿打了两只野鸡,说是让我去拿过来呢。我这就去拿来,咱们炖了野鸡汤晚上喝。”
说完,绿云将那件深蓝色的新棉袍穿在身上,一阵风似的出门去了。
徐心然看着她的背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缓缓坐在炉子旁边的板凳上,望着半死不活的火苗想着心事。
自己不是明明已经死了吗?为什么忽然又回到了十六岁的时候?方才绿云拿来棉袍和棉鞋的情景是那样熟悉。她清清楚楚记得,这样的情景,以前也有过一次的。这件棉袍和这双棉鞋,李大娘做的既结实又美观,自己穿了足足三年,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再过三四天,自己穿着这一身新衣新鞋,会被庶母苏氏和两个妹妹撞见,并且被她们狠狠羞辱一番。
徐心然站起身来,看着门外白茫茫的大雪,仍旧没有从重生的惊讶和迷茫中清醒过来。她没有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自己是还魂了还是诈尸了?可自己的身体是温热的,早上起床后,在油灯下也有影子,与绿云一般无二。这就说明,自己并没有死。
可是,自己被一顶小轿接进陈府偏门做妾、被陈老爷的三房妻妾排挤嘲讽、有了身孕陈老爷欣喜若、被说成是“灾星”然后被赶到郊外的草屋里待产、生下一个死胎、万念俱灰然后抱着儿子回到了即将被大雪压塌的草屋里……这一切,都还历历在目,甚至她都清楚地记得,当整个草屋坍塌的时候,她紧紧抱着怀中那个小小的、已经冰冷僵硬的身体,静静地坐在地上,等待着自己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
然而,一转眼,她怎么又回到了十六岁的时候呢?
这个时候,祖母已经过世三年了,她也被庶母和两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欺辱了三年,更被父亲漠视了三年。
如果自己真的是重活了一次,那么,按照自己的记忆,再过半年,庶母就应该给自己说婆家了,第一家,应该就是京城最大的酒楼醉仙楼的胡掌柜。胡掌柜年近半百,皱皱巴巴的核桃脸上,嵌着一双绿豆眼儿,尖尖的下巴上还长着几根稀疏的山羊胡子。但是,胡掌柜家财万贯,除了开着京城最大的酒楼——醉仙楼,还经营者三家酿酒坊和一个酱肉铺子。徐心然知道,当初苏氏花言巧语说服父亲,将自己送去给胡掌柜做小妾,就是因为胡掌柜能够拿出一大笔聘礼来,那些聘礼的数目十分庞大,庞大到了足够给徐慧瑛、徐慧玥两个妹妹置办丰厚的嫁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