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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掌柜不耐烦了:“我说你今天跑到这里来,不会就是为了来教训你爹吧!告诉你,我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呢。再说了,你就要出门了,家里生意好坏再与你无关,你也用不着纸上谈兵,还是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吧,不要给家里添乱就好。”
“爹,我不是来教训你的,也不是不尊重你,更不是否定你这么多年来做生意养家的艰辛。我只是想请爹明白一件事情,我去了杨家,能让福盛祥从此生意兴隆,还是只能渡过眼前的难关?若是只能渡过眼前的难关,那么请恕女儿不能从命。”
徐心然说的很慢,语气也十分平和,可眼里流露出一种坚忍。
“行了行了!”徐掌柜实在是头痛,他既不打算改变让大女儿去顶债的主意——因为已经别无他法,也不想和这个傻乎乎了十六年的大女儿讨论生意经——因为他认为她不懂,也不可能懂,“你赶紧回家去吧,我这里还有事情呢!”
徐心然冷笑道:“从我踏进福盛祥的那一刻算起,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爹,您可看见有一位顾客了吗?”
“你……”徐掌柜语塞,“不是,我说你今天跑到这里来究竟想说什么啊?”
“我想请爹收回成命,不要让我去杨家。”
“什么?”徐掌柜吃惊地快要跳起来了,“你不去杨家?那你的意思就是要眼看着家里有难而不管了?”
“我说了不管吗?”徐心然依旧平静地坐在椅子上,“我刚才说过了,我是徐家的人,徐家的盛衰荣辱,与我不可分割。我今天来,一是请爹收回成命,不要卖了我去抵债,因为这会叫人笑话你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亲被人戳脊梁骨而坐视不理。二来呢,我想帮助爹振兴福盛祥,因为,只有福盛祥的生意兴隆起来,我们才能偿还那笔银子,爹也就不用卖女儿了。”
徐掌柜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大女儿。在他的印象里,这个女儿和自己说话总是低着头、一副唯唯诺诺、战战兢兢的模样,当然,她跟大部分人说话都是这个样子,显得害羞、胆怯、惶然无助,也许只有面对她的丫鬟绿云,她才不会这样吧。
但是,大女儿这个样子,不仅没有让他心生怜惜,反而平添了许多厌恶。若不是这个女儿,自己的妻子就不会惨死,以至于自己被岳丈家怨恨了好多年。岳丈家一直认为,妻子难产而死,完全是因为徐家人没有精心照顾,虽然难产也是事实,可若是他们照料周全,也不至于发生女儿年纪轻轻就撒手人寰的惨剧。因此,岳丈家在妻子宋氏死后,对徐掌柜这个女婿十分不满和怨恨,不仅对刚刚出生就没了亲娘的外孙女不闻不问,一眼都没来看过,而且在徐心然出生后第三天,就抽走了他们原先放在福盛祥的三成股金。
徐掌柜与妻子原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成亲的,加上妻子有些大小姐脾气,因此夫妻俩的感情一直不是很好,甚至可以说十分冷淡,只是徐老夫人很中意这个儿媳妇,两人才勉强维持着表面上的相敬如宾。其实,妻子死了,徐掌柜并不十分悲伤,可是岳丈家抽走了股金,这对他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到现在,徐掌柜也不能肯定,福盛祥的生意从妻子过世的那一年就开始下滑,是因为大女儿带来的不祥,还是因为岳丈家抽走了三成的股金。不过有一点他是肯定的,那就是,女儿的出生,导致了妻子的难产而亡,而妻子的亡故,又让他失去了岳丈家的帮助。因此,他认为,罪魁祸首,依旧是大女儿。
徐掌柜无法像一个平常的父亲对待女儿那样对待徐心然,他只要一看见徐心然,就会想起岳丈家撂下的诅咒福盛祥关门大吉的狠话,就会想起被抽走那三成股金后自己拼命维持生意的艰难,就会想起一向健朗的母亲一病不起,就会想起人们议论他的大女儿是个“灾星”……
可是现在,这个被别人称为“灾星”、而自己也有几分认可她的确是“灾星”的女儿,竟然提出来要帮助自己振兴福盛祥,这叫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你说什么?你要帮助我做生意?你要振兴福盛祥?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徐掌柜怒气冲冲地瞪着眼睛,“你哪里懂得做生意?快休要再提了,回家去吧。你若真想替家里分担,那就乖乖去杨家。”
徐掌柜认定了徐心然是为了不去杨家才编造出来这么多可笑的理由。他和苏氏一样,怀疑是不是哪个下人说漏了嘴,叫徐心然知道了那次“相亲”的实质。他能理解徐心然不想去杨家的心情,可他更不想因为这笔债款被京城有名的泼皮无赖杨天龙毁了自己的家。那个家里,还有自己想要呵护的人呢。
“好吧,我可以如你们所愿,去杨家抵债。”徐心然站了起来,“不过,若是明年、后年还是这样,爹,您还能拿谁去顶债呢?您舍得让慧瑛慧玥去吗?”
一句话,打在了徐掌柜的心坎儿上。
是啊,卖掉大女儿,只是解了一时之困,明年,自己并没有把握能让福盛祥的生意好起来,那么到时候,自己还能卖掉谁呢?慧瑛慧玥姐妹俩,他肯定是舍不得的,那可是他的心头肉,总不能把大女儿从杨家抢回来再卖一次吧。
可是,即便有这样的忧虑,他又能怎样?难道这一向木讷懦弱的大女儿真的能振兴福盛祥不成?
徐掌柜觉得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即便是太阳能从西边出来,大女儿也决没有这个能耐任让一家濒临倒闭的绸布庄起死回生。若是她能做到,那么这世上人人都能做到了。
徐掌柜思量半晌,终于决定,仍旧按照原计划行事。他疾言厉色地对徐心然说:“心然,不要再胡搅蛮缠了,我这里还有正事,你赶紧回家去!”
徐心然倒也不再争辩,慢慢站起身来,自言自语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只看到眼前这一点,还不知道以后能遇到什么呢。”随即高声对门外叫道,“绿云!”
“哎!大小姐,奴婢在这儿呢!”一直守在门外的绿云忙答应了一声。
徐心然说:“咱们走吧。”
“是,大小姐。”
绿云扶着徐心然,慢慢往外走,因为才降了雪,路面很滑,不好走。
看着女儿即将消失在拐角处的背影,徐掌柜忽然失声叫道:“心然!等等!”
徐心然停住脚步,却并未转过身来,只是淡淡地问道:“爹还有什么吩咐?”
徐掌柜走到她身后,用不太确定的语气说:“心然,你刚才说的话,是真的么?”
“什么话?”徐心然这才慢慢转过身来,漫不经心地问道,“爹,有事儿您就快说吧,我还得赶紧回家去呢。若是回去晚了,姨娘会骂我的。”
“这个……”徐掌柜说,“你刚才说,你想帮助我一起振兴福盛祥,那么你可有办法?”
“暂时还没有。”徐心然坦然道,“爹,您也知道我这十六年来几乎没有怎么出过门,生意上的事情我哪里懂得?”
徐掌柜怒道:“那么你刚才说了那么多,难道都是废话?”
“当然不是。”徐心然正色道,“没有人天生下来就会做生意,爹,您也是如此啊。当年您也是在祖父的悉心教导下,才能够从对生意一窍不通变成生意场上的人。虽然我没有爹您当年的机敏和才华,可是,我有背水一战的决心,因为我知道,我只能成功,否则,我还是逃不掉去顶债的命运。反正,福盛祥已然是这样了,就算我不成功,它又能坏到哪里去?而我一旦成功,那么徐家的前景,就不是现在这样了。”
“但是……”徐掌柜沉吟道,“福盛祥变成今天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当初你外祖家抽掉了三成的股金,使咱们元气大伤,这十多年来,就没缓过来。唉……其实也是我经营无方,才会让福盛祥越来越不成样子。好吧……我答应你,你就放手一试,正如你所言,福盛祥就算是再折腾,也不会坏到哪里去了。”
“爹您答应我了?”徐心然既惊且喜,双眸中闪烁着兴奋的光彩。
“不错,爹答应你了。”徐掌柜仿佛今天才发现,自己这个大女儿,似乎也并不是印象中那样笨拙,单看这流光溢彩的眼神,就知道,她其实,还是有几分机灵的。只是,自己以前怎么没有发现?
“谢谢爹!”徐心然高兴地施了一礼,顿了顿,又蹙起了秀气的双眉,“可是姨娘那里,爹准备去怎么说呢?”
徐掌柜道:“我现在担心的不是你姨娘,而是杨天龙那边。本来都说好了,过几天就将你送到他府上,可现在情况有变,我怕那个泼皮会借机闹事。上一次,他就威胁我,说我若是年前还不上银子,他就带人到咱们家去拿东西顶债。这种无赖,是说得出做得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