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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先生怎么就知道我姨娘说的是真的呢?”徐心然有些无奈,“那只是她的一面之词。”
“可是你的庶母有什么必要对我说谎话?”端木仁德的表情十分严肃,“她是个有身孕的人!”
“端木先生这话说得稀奇,有身孕的人就不会说谎了?”徐心然微微一笑,“她既然都能让你帮着她撒下这样一个弥天大谎,那么焉知她自己就不会说谎?”
“可她是有苦衷的,她是迫不得已才说谎的。”
“算啦。”徐心然觉得端木仁德的情绪有些过于激动,“我今天来,不是和你讨论这个的。总之,你只要承认你帮着我姨娘说过谎就行。还有一件事情,请端木先生赐教。”
“说吧。”端木仁德重新坐下来,激动的情绪稍稍平复,眼神中恢复了鄙夷、厌恶和警惕。
徐心然问道:“端木先生可还记得五月二十七那天,我父亲请先生去给我姨娘诊脉?”
“五月二十七?”端木仁德认真地回忆了一下,随即冷笑道,“大小姐若是不提,我还真要将这桩惨绝人寰的事情忘了呢。那天,府上的管家急匆匆找到我,说是你家二夫人腹痛,请我去看看。可是到了府上,却意外得知,大小姐为了除掉自己的弟弟,竟然不惜用了厌胜之术。徐大小姐,你看上去貌美如花,心肠却冷似铁石毒似蛇蝎,真是叫人胆寒哪!”
徐心然笑了笑:“那么那天,端木先生可还记得,我姨娘情况如何?”
端木仁德边回忆边说:“也许是佛祖保佑你的庶母,她并没有事。”端木仁德不明白徐心然今天特意到自己这福生堂来究竟是要做什么。
“那就奇了。”徐心然欣赏着这个隔间窗外的一垄葱绿,那是端木仁德闲暇时栽种的一些蔬菜,“既然我这个心似蛇蝎的人使了令人胆寒的厌胜之术去害我的庶母和未出生的弟弟,那么怎么可能让她们母子安然无恙,只是腹痛了一阵子了事?”徐心然原本只是想来问清楚这两次的事情,要端木仁德一句真话,并没有打算和他辩论孰是孰非。可这位端木仁德先生实在是太有意思了,一面理直气壮承认他的确帮助苏氏说过谎话,一面又义正辞严地斥责自己心如蛇蝎,因此,她忽然升起了逗一逗这个年轻大夫的恶作剧心理,“照理说呢,有我这样一个心似蛇蝎的人处心积虑要害她,那她的孩子早就该保不住了,是吧?”
端木仁德一怔。他这个人虽然过于认真古板,可并不笨,之前只是听了苏氏的一面之词而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认为苏氏就是一个被夫家欺压的小妾,认为徐心然就是一个狠毒的嫡女。当然这也是由于苏氏演技太好的缘故,哭得令人伤心悲切,说得令人气愤填膺,像他这样整日只知研究病理药理、其他方面涉世不深的大夫,自然是被唤起了全部的同情心和正义感。可是经徐心然这样他提醒,他忽然产生了一丝疑惑,隐隐约约觉得徐家的事情不是自己表面看到的这样简单。
“有一句话叫做‘医者父母心’,端木先生认真呵护每一位病人,这的确令我敬佩。可是我也希望,端木先生能在呵护您的病人的同时,也考虑一下,会不会因为呵护了这位病人而伤及无辜之人。更何况,作为一名医者,是不应该说谎的,更不应该参与到病人的家务事当中。”徐心然看着这位年轻的大夫,觉得像他这样的人,上苏氏的当的确能够原谅,别说他这么年轻这么古板,就是自己的父亲,活了四十多年了,又在生意场上打拼,人生阅历不可谓不丰富,可不一样被苏氏骗得团团转?当然了,人家端木仁德爱怎么上当就怎么上当,只要不涉及到自己,自己决不去多管闲事,可是现在,就因为他听信一面之词,帮助苏氏,而使自己陷入了被动。所以,她不得不出言提醒一下这位医者了。
“徐大小姐的意思是……”端木仁德脑子里有些混沌,事实上,除了给人看病开方子和研究药方药理,他对于很多事情都是十分混沌的,比如穿衣吃饭,比如人际交往,好在他医术高明为人厚道,端木家又是御医传人,属于世家,大家无论是看在他个人还是看在端木家,都不会为难他,因此他才会顺风顺水地沉浸在自己对医药的钻研中,而不问世事。可是今天徐心然的造访,使他不得不从自己的医药世界中抬起头来,关心一下医药之外的事情。而且他本就聪明,一下子就想到了苏氏为什么要自己帮她说谎。
“端木先生,我今天来和您说这些,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毕竟,我姨娘是您的病人,而保护病人,是一个医者的职责所在。我一娘一向诡计多端,哄骗您还不是易如反掌?所以,我不会怪您的。我只是想请端木先生以后只尽到医者的本分就好,不要涉及别人家的家事,因为别人家的家事,是您所不了解的,您根本无法做出正确的是非对错的判断。还有,若是有一天我需要端木先生替我作证,证明那两次的事情我姨娘的确是说了谎,那么还请端木先生能继续抱着一颗公正的心为我作证。今天真是打扰您了,告辞。”
徐心然走了,端木仁德却陷入了沉思。他在琢磨徐心然的话,越想越觉得徐家二夫人的确可疑。可是,她那种凄惶无助,又不像是装出来的。那么,到底是徐家二夫人在说谎,还是徐家大小姐在说谎?
端木仁德被这个属于自己专业之外的事情弄得十分迷茫,又看下午来看病的人不多,就回家了。
一走进后院,就听见一阵热闹的“唧唧呱呱”的说笑声直冲自己的耳膜,他知道,这是自己的祖母、母亲和两位姨妈还有三位表姐妹在拉家常。两位姨妈都是母亲的娘家妹妹,因为她们的丈夫,一个被调任到京城做官,一个到京城来做生意,而端木家府邸宽敞,空闲屋子太多,所以端木夫人就邀请两个妹妹带着她们的女儿暂时住一段时间,好好叙一叙离别之情。而俗话说得好,三个女人一台戏,恰巧端木老夫人、端木夫人和她的两个妹妹,还有那三个女孩儿,都是极爱热闹的人,因此这六个女人凑在一起,何止一台戏?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题,当然也不外乎就是饮食、服装、首饰、珠宝、天气以及东家长西家短之类。
端木仁德听着这欢乐的笑语声,不由得摇摇头,拐上了左手的一条小路,打算回自己的房间去,今天徐心然的来访,让他措手不及又惶惑迷茫,他打算静一静,想清楚这徐家到底怎么回事,虽然徐家二夫人看起来楚楚可怜令人同情,可徐家大小姐也不像是个阴险之辈。
“长姐说的是福盛祥徐家大小姐徐心然吗?唉……我那天去福盛祥,见过她,倒是挺齐整的一个女孩儿,只可惜命运多舛,一个嫡出的小姐,竟然被庶母欺压得差点儿去一个泼皮家里抵债,如今还要给家里做生意赚银子还债,真是可怜哟!”
端木仁德停住了脚步,往后退了几步,走进了祖母住的这个院子。院子里没什么人,因为每当这个时候,祖母的丫鬟婆子们一准儿都聚在一起,听她们娘儿几个说笑呢。
端木仁德走到祖母的房间门口,停住了脚步细细倾听。
只听自己的祖母端木老夫人说:“可不是嘛?都说那徐家大小姐一出生就克死了母亲,是个灾星,可即便如此,那也是一个好端端的女孩子,不应该抛头露面出来做生意。她虽然没有兄弟,可他的父亲又没有七老八十,怎的能让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儿家做那种男人家都吃力的事情呢?”
端木夫人的声音紧接着传了出来:“那天听药铺里的老张说,徐家二夫人就快要生个儿子了。哦,对了,还是仁德去号的脉呢,徐掌柜极看中这一胎,特意请了仁德去他府上定期给徐家二夫人诊脉呢。”
“等徐家的儿子一出生,那一出生就没了亲娘的徐大小姐,日子可就更难过咯。”是一个表姐或者表妹的声音,具体是谁的,端木仁德没听出来。
不过他关心的不是这个,而是她们的谈话内容。她们提到了徐家,提到了徐心然。可是,她们对于徐家二夫人和徐家大小姐的看法,为什么竟与自己截然相反?
端木仁德又想起了徐心然说的那句话:不要涉及别人家的家事,因为别人家的家事,是您所不了解的,您根本无法做出正确的是非对错的判断。
难道,真的是自己听信了一面之词错怪了徐家大小姐?
端木仁德悄悄离开了祖母的住处,回到了自己房中,坐在摆满了医书和笔墨纸砚的书桌前,仍旧在思索徐家的事情。倒不是他忽然关心起东家长西家短了,而是他有些郁闷,郁闷自己本来就是简简单单替人看病开药的大夫,怎么莫名其妙卷入了别人家的家事,而且,在根本不了解别人家的家事的情况下,误信人言说了谎话,而这个谎话,很可能会伤害到一个原本无辜的人,这令他万分懊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