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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夫人,苏家二少奶奶,又来了,这时候正在我屋里呢。”张大娘轻手轻脚地走进苏氏的卧室,小心翼翼地对正靠在贵妃榻上闭目养神的苏氏说。
“什么?她又来了?”苏氏“腾”的一下心头火气,睁开眼睛愤怒地说,“她又来做什么?官府罚的五百两银子,我替他们出了,大勇的丧事,我出面给他们办了。他们还想怎么着啊?是不是不把我榨干,他们就不肯罢休呢?你去告诉她,我身子不爽,没空见她。”
张大娘走了。可是过了一会儿又来了:“二夫人,苏家二少奶奶走了。”
苏氏才刚松了一口气,张大娘紧接着又说:“她说,苏家二老很想念二夫人,想请二夫人这几天回娘家一趟。”
苏氏忍无可忍,对着此刻根本不在涵玉楼的娘家人发火道:“想念我?是想念我这个女儿和姐姐呢,还是想念我的银子啊?大勇如今走了,丢下燕月和三个孩子,孤儿寡母的,大智你们也指望不上,叫我回去,还不是想跟我多要银子?”
张大娘从未见过苏氏如此的歇斯底里,赶忙劝道:“二夫人,您别这样大声,小心叫人听了去。”
苏氏这才颓然地坐回贵妃榻上:“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都嫁到夫家十几年了,还是要给娘家做牛做马。”
张大娘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说:“二夫人别这样说,您的娘家,也是遇到了难处才会来麻烦您的。”
“唉……这十几年来,他们哪一天没在麻烦我搜刮我?”苏氏哽咽道,“可我为他们做了那么多,到头来,他们还是埋怨我没有留住大勇。”
张大娘轻轻叹息道:“可是这件事情,您已经尽力了呀,百两黄金都舍出去了。”
苏氏的双眼红红的:“可他们仍旧怨恨我,怨恨我没有尽力,说我若是肯多出些金银,刑部的大人们就不会翻案了。张大娘啊,你是不知道,我娘家的那些人,一个个都靠着我养活,前几天我去给大勇办丧事,他们一个个都指责我之前不是真心要救大勇,却只字不提我送给杜大人的那一百两黄金和我为了安葬大勇的骨灰而出的银子。”
张大娘也觉得苏氏颇为可怜,虽然在徐家看起来很风光,以小妾的身份当家做主母,可她的娘家,的确是不敢叫人恭维,拿她当做摇钱树,使劲儿压榨。
“二夫人对娘家已经不错了。”张大娘说。
“是啊,我也觉得对他们已经不错了,甚至是仁至义尽了,可他们并不这么想,认为我做得不够。”苏氏拿绢子擦了擦眼泪,“就拿这一次大勇的事情来说吧。大勇已经走了,我的二弟媳一个妇道人家,又带着三个孩子,根本就不知道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可我的大弟弟大智,非但不帮忙,还要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吵吵说,大勇走了,以后我父母都要靠他们家来养活,但是他们可以养活二老,二老却不能贴补大勇家,因为他们说,那样就等于是他们在养活大勇的妻儿了。”
“人刚走,他们怎么好说这样的话?”张大娘觉得苏氏的大弟苏大智未免太不近人情,自己的亲弟弟被砍了头,他总该帮补一下,就算没有那个能力帮补,可至少也能说两句安慰的话吧。可这位苏大少爷可好,紧忙着就开始算计这个了。
“可不是嘛?”在这之前的苏氏,尽管被娘家压榨得喘不过气来,可仍旧在尽力维护自己的颜面,娘家的事情,从不与任何一个下人讲,就是对丈夫徐茂林,都很少提及。她这么做,完全是为了不让徐家的下人笑话自己,说自己在徐家颐指气使威风八面,可回到娘家,就只有出银子落埋怨的份儿。可是现在,这一切已经瞒不住了,就算她不说,可徐家的每一个下人都已经知道她的娘家发生了什么事。因此,她索性也不再藏着掖着了,而是对着肯耐心听她倾诉的张大娘发泄着自己对娘家的不满。“这样一来,我二弟媳带着三个孩子就没办法活了。”
张大娘说:“真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张大娘只能这样含含糊糊地表达一下自己的意见。她知道,虽然苏氏将自己当做心腹,一些不好与徐掌柜讲的事情,都说给自己听,足见她对自己有多么信任。可是,她不敢忘了自己做下人的本分,心里明白,什么事情自己可以给苏氏出主意,什么事情可以议论几句,什么事情连议论都不能议论,只能顾左右而言他说些废话,她都是清清楚楚的。就比如眼下,苏氏在控诉她的娘家,作为一个仆妇,哪怕是贴身的仆妇,也不能对她的娘家有任何微词。
“可我的这本经,比谁的都难念。”苏氏心中烦闷不已。二弟苏大勇的死,交出去的五百两银子的罚金,再也不可能回到徐家的祖母绿扳指……桩桩件件,都叫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年纪大了,力不从心了,为什么再也没有以前处理各种事务的游刃有余,而是手忙脚乱,疲于应付,还漏洞百出。
张大娘不想与苏氏继续讨论她的娘家,因为这是一个敏感的话题,苏氏哭诉了这么多,她作为一个下人,不搭上一两句话也不好,可若是哪句话说得不合适,苏氏日后想起来,肯定会怨恨自己的。于是笑道:“二夫人,您说了这么半天的话,一定口渴了。奴婢方才叫小厨房熬了冰糖莲子粥,这会儿恐怕已经好了,我去端来给您喝一点。”
苏氏点点头:“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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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两天,苏家没有见到苏氏回去,竟打发了苏大智的大儿子苏振元来福盛祥带话给徐掌柜,让徐掌柜告诉苏氏,因为她二弟苏大勇被砍头示众,她的父母一病不起,家中无人料理,所以,请她回娘家去照应几天。
徐掌柜当时听了这话十分不快,对前来带话的苏振元说:“你姑母如今有着身孕,身子一天比一天沉重,实在不宜出门。况且,前几日她已经回去一趟帮你们料理丧事了。”
苏振元说:“我只是替我祖父祖母带个话儿,至于我姑母去不去,我管不着,你也管不着。”
徐掌柜虽然以前经常去看望苏氏的父母,可对苏氏的弟弟弟媳和几个侄子侄女比较陌生,今天一见,才知道他们竟然对自己这个姑父是如此的不尊重,举止吊儿郎当,带着些痞气,话说得也十分不客气。
“我说过了,你姑母身体不好,前几日去帮你们操持丧事已经十分劳累,你们就不能让她好好养胎吗?难道你们苏家离了她就要过不下去?”徐掌柜对苏氏这个大侄子的态度十分不满意,于是语气也生硬了起来。
“徐掌柜,你弄清楚了,我姑母她姓‘苏’不姓‘徐’,她是嫁到你们徐家的,又不是卖给了你们,你有什么权利不让她回娘家去看望父母?”苏振元大声嚷嚷。
徐慧瑛闻声赶了过来:“振元表哥,我娘真的身体不舒服,要不等过几天她好了,我陪着她一起回去吧。”徐慧瑛十分讨厌这位与姜雨晨截然不同的表哥,可知道大舅苏大智家的几个孩子都颇具市井之气,一个个骂街撒泼都是好手,所以也不敢和苏振元正面冲突,只是虚以委蛇,心想赶紧将这个无赖打发走就好。
“过几天?”苏振元拿眼睛乜斜着她,“那你告诉你母亲,过几天若是她爹娘死了,可别赖我!”
“你……”徐慧瑛气得脸色发白,“你怎么能这样说?我娘的父母,也是你父亲的父母,是你的祖父祖母,你作为一个晚辈,怎能这样对长辈不敬?”
苏振元一抬屁股,靠在了桌子上,无所谓地端起一个瓷杯喝了一大口茶:“长辈早晚也是要死掉的么,难道因为你敬了他们,他们就会不死了?”
“哎呀你放下!”徐慧瑛惊讶而嫌恶地大叫一声。
苏振元无辜地看着她,又四下里瞅瞅:“出了什么事了?你大呼小叫的做什么?吓我这一跳。”
徐慧瑛劈手去夺他手里的瓷杯:“这是我的茶!”
“你的茶?”苏振元看着手里的杯子,“你的茶又如何?我大老远从铁掌巷跑到这里来给你们带句话,我容易吗?可你们连杯水都舍不得给我,还亏得你们开着这么大一个铺子呢,真是愈有钱愈小气!”
徐慧瑛一把将他推下了桌子:“你还好意思要水喝?我们福盛祥根本就不欢迎你!你把你的脏裤子拿开,别弄脏了我的桌子!还有,这个杯子,是我的,你懂不懂得礼数啊,你想喝水,可以告诉我,可你不能随便拿我的杯子喝水!”徐慧瑛被这个无赖的表哥气得语无伦次,心里想着等会儿就把这个杯子给砸碎了扔掉。
“哟哟哟,不就是拿你的杯子喝了点儿水嘛,又不是不还给你了,至于这么小心眼儿吗?”苏振元嘴里嘟囔着,可还是将杯子放在了桌子上,“行啦,这话呢,我已经给你们带到了。我祖父祖母思儿心切,天天都梦见我那被砍了头的二叔,都一病不起啦,想让我姑母过去照料几天。就这个事儿,去不去的,让我姑母自己看着办。走了!”
苏振元横着膀子晃出了福盛祥店铺的后院,留下徐掌柜和徐慧瑛父女两个面面相觑。
徐慧瑛气得满脸通红:“苏家的人……都是一群混蛋!”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