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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八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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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章合一

    宋氏抹了把眼泪,她不想哭的,真的不想哭,可心里却如堵了千斤重的巨石,压得她喘不出气来。她微微张开嘴,竭力想使自己平静下来,谁知喉头酸涩的一哽,终究是抵不住内心的委屈与痛楚,“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那哭声震动着耳膜,生生钻到人的心里去。

    正因为脆弱,所以才哭泣。

    也因为哭泣,让刘寡妇看到了新的希望。

    张四娘的手紧握成拳,死死咬住下唇,一言不发……没有去安慰她,只任她放声的大哭,让她彻底地发泄……

    这哭声,声声如重锤一般打在张老爷子的心头,使得他透不过气来。

    三房得有后啊,那孩子是张家的根,他不能放。

    宋氏,他也当闺女一样的疼着,虽不能生养,他也不能让她受了委屈。

    可那句话,他说不出口……

    他等着,如果宋氏能大度一些,他就可以跟着让一步……

    张义光听到宋氏的哭声,皱了眉头,他不明白,他已经给她留了那么大的后路,让她当正房娘子,她怎么还不知足,哭个什么劲儿。他的手,悄然地,被另一只柔软的手牵握住了,他的身子一颤,不用瞧他都知道那是谁的手。

    他的心头划过一道温暖,回握住那只手,紧紧地,不肯放开。

    刘寡妇低着头,微笑。

    待宋氏的哭声渐渐止住,张四娘轻声道:“娘,哭也哭够了,你有啥就说吧。”

    宋氏哭的眼睛红红的,于泪眼朦胧之中望向张老爷子,她的眼中带些一丝企盼……

    而张老爷子也读懂了她眼中的那份企盼,若是别的事情,他会毫不犹豫地迎视那目光,给她安抚。

    可……他却在碰触到那目光后,无力的垂下了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宋氏眼中的光,一下子泯灭掉了,只剩下空洞无望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她的公爹,那个无论她做错什么事,都护着她的公爹。

    她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半蹲下来,拉起四娘的手放在她哭得微肿的眼睛上,“四娘,娘问你一句,若娘离开这个家,你可会跟着娘……”

    “我会!”张四娘回得干脆,她这个娘啊,终于肯走出这一步了。

    “老三媳妇,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活着一天,就不会让老三休了你,不,就算我死了,我也不许!”张老爷子急了,没想到宋氏要走,她答应过他的啊,绝不提合离的事情!他知道这事儿,伤了宋氏的心,但他不能允许合离的事情发生。

    他扭头对张义光道,“畜牲,你听到没?你快到你媳妇面前发个誓!”

    张义光听宋氏要离开正中下怀,正要按四娘提的计划准备说合离的事,没想到老爷子要他去发誓!

    “爹,她既然想合离……”张义光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张老爷子打了一个耳光,这耳光打得狠呐,他的身子一下子就栽歪到地上,吓了刘寡妇一跳,扑到他的身上,哭道,“哎哟,老爷子你咋舍得打光哥呐,你还是打死我吧……”

    好个情深义长啊……

    “爹,你把婚书还给我吧。”宋氏说着,扑嗵一声跪在了张老爷子面前,“爹,你若还疼我,就,就放了我……我带着四娘,离开……我要和张义光合离……”

    “玉儿啊,”张老爷子唤她的名字,眼里湿热,“爹,不能给你,也不能放你。当初,你嫁过来时,爹就应承过你母亲,要待你好,要让你像待在自家一样……玉儿啊,你别走……你若走了,你母亲她,她会怪我的……”

    张老爷子说着说着就哽咽了起来,手蒙住了眼睛,泪水打在了衣襟上。

    “……大哥,咱不会怪你!”一掀门帘,宋王氏红着眼睛进了屋子。

    “娘!”宋氏此时犹见救星一般,扑到宋王氏的怀里。

    宋王氏轻拍着她的背,“玉儿,你别哭!你咋一点也不刚强呐,你呀,你还不如四娘!”

    “海棠……亲,亲家……”张老爷子忙呼噜把脸,从炕上下来,“你咋来了呢?”

    “我是来接玉儿回家的。”宋王氏放开宋氏,眼睛望着张老爷子,岁月在彼此的脸上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却仍能依稀辨别出年轻时的模样……

    那时,他背是直的,不是弯的;他的头发是黑的,不是白的;他的眼睛炙热得烫人,不是苦涩中饱含愧疚……

    那时,他叫她海棠,不是叫亲家……

    “大哥,我是接玉儿回家的。”回忆的碎片散落之后,宋王氏回到了活生生的现实,“玉儿她至今无所出,是她的不是!……如今三房也有了后,就放她走吧……老三没提休妻,就已经不错了,我不怪他!”

    “你都听到了?我……我不会让玉儿受委屈,我不让那寡妇进门还不行?”张老爷子激动起来,双手微微地颤抖着。

    宋王氏摇头,看到跪地相拥而泣的刘寡妇与张义光:“木已成舟,何苦再拆散他们。”

    张四娘听了不得不插嘴道:“爷,你还打算让娘整天泡在苦罐子里独守空房,让她看着那娘们俩人在她面前作威作福?爷,我爹的心都不在娘身上了,你留下她,你这不叫为了娘好,你这是在害她,害她受苦,害她受人白眼!与其这般苦着,还不如合离算了,给大家一条活路!”

    这时,张义光来了精神,对着宋王氏嗑了几个响头,“多谢岳母大人成全……”

    宋王氏嫌恶地躲了开去,冷冷道:“你不用谢我!我今天来本想好好教训你一顿,替我闺女好好出这口恶气,可见了你之后,又不想因着一个畜牲失了自己的身份!从此以后,你休要再叫我,也休再纠缠我闺女……”

    张义光羞愤难加,纠缠那个不下蛋的鸡?哼!他瓮声瓮气地道:“你放心,我永远都不会!”

    张老爷子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抿着嘴唇,不知在想什么,半晌,他抬起头,看向宋王氏,“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这家里头,就我一个人蒙在鼓里头。就我一个人是傻子啊……”

    是啊,为什么宋王氏突然跑来了?为什么她听到这个事儿一点也不震惊?张老爷子痛苦极了,都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宋王氏看着因情绪激动,面目不断抽搐地张老爷子,也很难过,她早就知道了。但下决心合离,却是方才站在老张家上房门口的那一瞬。

    她虽没有看到张老爷子的神情,但从只字片语中,她猜测到了他心中所想。

    他想留下那寡妇的孩子,还想让她进门。

    宋王氏这才狠下心来支持宋氏合离,她的孩子不能扔在这儿,任他们糟践。

    “大哥,这事儿玉儿也刚知道。我和四娘很早就知道了……”宋王氏目光坚定地看着张老爷子,伸出她苍老的、布满老茧的手,“大哥,孩子的婚书,给我吧!”

    那只手真让他心痛啊,他紧揪住胸口的衣襟,想让那疼痛减少一分,“你真的要这样?真的要……?”

    宋王氏慢慢地点了点头。

    张老爷子步履蹒跚地走到炕边儿,伸手从炕柜里取下枕头,掏出了婚书。

    他怔怔地望着宋王氏,捏着婚书的手指节发白。

    宋王氏回望着他,眼中满是痛苦又带着一抹任谁都不可改变的坚定,“大哥,婚书就……给我吧……”

    张老爷子低沉地笑了起来,嘶哑着嗓音:“你要……你要……好,好,好……我给你……”

    就在宋王氏伸手去接的那一刹那,张老爷子将那婚书撕得粉碎,抛向了半空……

    碎乱的婚书如雪片般轻散下来,落在两人之间……轻覆了一层,婉如一道雪白的鸿沟,将两边的人永远的分隔地开去。

    宋王氏的眼中浮光一片,轻颤着唇,“你……这又是何苦……”

    院门吱呀一声开了,嘭地一声又阖上。

    宋王氏带着宋氏、张四娘离开了那个生活了十年的农家小院。宋氏与四娘的物品不多,都收拾好,也不过两个箱笼。

    张义勇从西厢房的窗口处看到了她们,有心想劝一劝或者送一送,被赵氏拉扯住:“你自己的屁股一堆屎还没擦干净,管别人什么事?去,你现在就去上房说分家!”

    张义勇揪了自己的头发,蹲在地上重重地叹了口气,“老三这是中了啥邪了?”

    “我让你去说分家,你管三房咋样呢?瞧瞧吧,那寡妇还没正式进门呢,就把人给逼走了。下一个就轮到我们二房了。快,趁早分家,早分早利索!”赵氏狠揪住张义勇耳朵,提拎着把他推出了房门。

    张义勇在院子里站了好一会儿脚也没动,抬头见赵氏隔着门缝朝他瞪眼珠子,就往上房瞧了瞧。

    屋子里除了张老爷子,一个人也没有。刘寡妇带着孩子走了,老三送他们走的,走的时候,每个人的脸上都喜笑颜开的……

    张义勇慢慢地噌到了上房,掀开门帘,看到张老爷子兀自靠在被褥上发着呆,不知在想什么。

    那一瞬间,他觉得老爷子一下子老了不止十岁。

    他的眼窝深陷了进去,眼睛红红的,脊背弓得更厉害了……

    “爹……爹……”

    张义勇轻喊了两声。

    张老爷子的眼珠子动了动,眼角的余光看到张义勇,没言语。

    张义勇站在地上吭哧了半天,再一次提出分家单过。

    他把这些话说完眼皮就一耷拉,等着挨张老爷子的一顿骂,结果他等了半天,没听到老爷子吭声儿。

    张义勇睁开眼皮,仔细一看,心里一哆嗦:他爹正无言地看着他,脸上每一块被皱纹分割开来的肉皮都在颤抖,眼里尽里泪水。

    张义勇立时就慌了,忙问:“爹,你咋了?”

    “没啥。”张老爷子低低地回答了一句,然后又沉重地摇了摇头。他这一摇头,摇落了满眼的泪水,填平了他脸上的沟壑。

    这一件又一件的事情,没一样能让他称心的,他真的伤心了。

    张义勇从小到大,还从来没见过他象现在这样以泪水洗面,心中更慌了,忙用袖口替他揩泪,同时小声的劝慰道:“爹,你别哭,别哭啊!”

    张老爷子轻轻地推开他的手,咬住了嘴唇,他是竭力想忍住,不让眼泪流出来。但那泪水却仍然扑簌而下,无声地淌过他日见苍老的面颊。

    张义勇想到了带着孩子离家的宋氏、带着寡妇准备接进门张义光,还有那吵闹着始终不肯嫁人的妹妹……再加上他要分家……他好似已经能够体会到老爷子为啥伤心流泪了。

    张老爷子淌了好半天的眼泪,又沉默了许多,才微微抬起头,看着张义勇,颇动感情地说:“老二啊,你提分家这个事儿,不止一次了,你心里咋想的,爹都懂。如今,我老了,你们都不把我当回事儿,想咋地就咋地,老三的家彻底的散了……唉,你们哥几个商量咋分吧。既然,你们一个两个的,心里都没有我,我也不必在你们面前硬摆当爹的威风。不过,有句话,我还是要说:你们说话办事,要凭良心!”

    他话说得很慢,但每一句每一字,语气都很沉重。

    “你小时,我就常给你讲,人生在世,该怎么孝敬爹娘。如今,你长大了,翅膀硬了,用不着你爹了。老三我是指不上了,你……我也是指不上了。你们都没良心呐,爹把你们拉扯大,尽心尽力地围护这个家,给你们讨媳妇,这容易吗?一点一点地帮着你们攒家底,这容易吗?你们,为啥偏要毁了它啊?!”

    张义勇被他训得眼泪也淌了下来。他想起来小时候的许多往事和那许许多多难心的日子。

    老爷子这一辈子不容易啊!

    他看着张老爷子那张苍老的脸,和那双闪着泪花的古井一般的眼睛,心里难受极了。

    他唏嘘不已:“爹,你老别难过。其实,我……爹,咱这家,不分了,真的不分了!你别难过,别再难过了……”

    “老二啊……还是你有良心,你比老三有良心呐!”张老爷子长叹了一声。

    张义勇见老爷子不再流泪,就坐在他的身边,低声劝慰他,同时爷俩个也为刘寡妇进门的事情犯愁。

    这时,小院的大门猛地被人撞开,咣当一声,竟是使了大力的。

    只见二娘提着裙摆飞奔进院子,边跑边喊:“爷,不好了,爷,不好了……”

    张老爷一听‘不好了’三个字,脸色就发白,这一天到晚,还让人活不啊?

    “爹,你别急,我这就去问问……”还不等张义勇把话说完,二娘已经跑进了屋子,“爷,不好了,不好了!”

    “什么不好了!你说清楚!”张老爷子使劲拍了一下炕沿,把手掌震得直发麻。

    二娘看看张义勇,又看看张老爷子,带着哭腔道:“我小姑母跳河了……”

    扑嗵一声,张老爷子受不刺激晕倒在炕上。

    张义勇也吓坏了,使劲掐按着他的人中,过了好半晌,老爷子也慢慢转醒过来,“死,死了?”

    “不知道,被人救了,那人正给小姑母按肚子里的水呢。”二娘这时才把话说全了。

    张老爷子不顾张义勇的劝阻,趿拉着鞋子让二娘引路就往外奔。

    张义勇紧随其后,生怕张老爷子有什么闪失,也担心着张玉凤的生死。

    路过二房门口时,被赵氏一把扯住,“你干啥去?”

    “玉凤出事了,我去看看!”

    “别去,回来!分家的事你说没?”赵氏扯着张义勇的胳膊就往屋里头拽。

    张义勇这回可是真的急了,一把将赵氏推倒在地,“分家,分家,你一天到晚的就知道分家!你不爱过,你就滚!”

    骂完,头也不回去追张老爷子去了。

    太子河边上,聚集了一大群人。元娘、大郎,还有帮大魁家干活的张义忠、及大魁两口子全都在其中。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老爷子来了。”

    人群自动让出了一条过道给他。

    张老爷子颤颤巍巍地小跑过河滩地,正看到张玉凤躺在细碎的河石上,身边有一个男人正在给她按肚子。等他赶到跟前儿的时候,张玉凤已经吐出了好几口河水。

    “活了……”

    “哎哟,眼皮儿动了……”

    “真是神医啊!”

    人们开始七嘴八舌地说道。

    “凤啊,你这是咋地了?”张老爷子一屁股跌坐在她的身边,宽大的手掌抹着张玉凤嘴角吐出来的水,哽咽道。

    “呀,是不是寻死去了?”

    有人低声问道。

    这时,那一直救治张玉凤的男人开了口,“没影儿的事儿大家就不要乱说,我是亲眼看着的,她不小心落河水里的,不是什么寻死。”

    张老爷子这才抬头正眼看这个男人。

    他的五官柔和亲切,有如温泉水般让人觉得舒服。然而,当人再仔细瞧时,却有些不同,那人的眼睛里星星点点,既不深邃得让人生畏,也不会游移得让人生厌。俊倒谈不上,但单论气度风华却是与这些乡下人大不相同。

    “敢问恩人尊姓大名?”

    那人拱手道:“老爷子客气了,鄙姓刘,名成。是西山村行医的郎中。”

    张老爷子身子一震,脱口而出,“你就是那个刘成?”

    眼睛赶忙往他的身后望去,果见背后高高拱起,是个罗锅子。

    不禁有些惋惜,人品、样貌果真都不错……

    刘成诧异,他从未见过张老爷子,不知因何这般问。但他还是很有礼地答道:“正是鄙人。”

    张义忠见老爷子出面了,那刘成也将妹妹落河的事情解释清楚了,就哄解众人各自回家去。最后,留下来的,只有张家与大魁一家人。

    张玉凤咳咳地咳了两声,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看到了张老爷子等人,理也不理,再看到与她一样浑身湿哒哒地刘成时,竟翻脸骂道:“谁让你救的我?谁让你救的?你应该让我去死!”

    刘成丝毫不在意她的怒火,抹了把脸上的水,淡淡道:“你去死,可以。麻烦你下次死得远一些,别让我看见。我行医多年,向以救人命为已任。除非我看不见,否则见一次救一次!”

    “你!”张玉凤气结,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甩手就往家走。

    走了几步后,突然停住了脚,掉过头盯住刘成,“你不会是……是那个刘罗锅?”

    她起身的一瞬,恍惚看到那男人驼着背。

    “还不给我闭嘴!”张老爷子看她越说越不像话,竟直接叫起人家绰号,脸上十分挂不住,对刘成道,“贤侄,千万别听她的。这孩子都被我惯坏了,唉……她娘去的早,也没有人管教她……”

    “不妨事。”刘成站了起来,这时张老爷子这才发现,若非他驼着背,必是个高大的男人。

    大魁媳妇吴氏不想张玉凤再起刺儿,不知好歹地连救命恩人都要骂,就拉扯着张玉凤往回走。

    却听她边走边道:“刘罗锅,你给我记住,我张玉凤才不会嫁给你!”

    在场的无人不尴尬,人家都没说娶她,她咋就这么好意思说嫁不嫁的事呢。

    张义忠和大魁两人相视一眼,想说些什么缓和一下,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刘成却也是听得一头雾水,嗤笑了一声,“好,我记住了。”

    这事,别人不知,张老爷子却是知道的。但他也不好与刘成明说找里长提亲的事情,毕竟何氏还没有回来,究竟里长同不同意还两说着,只好嗯啊地打着哈哈,又骂了张玉凤几句,这才带着众人回去。

    吴氏帮张玉凤换了衣服,又陪她到了上房,就借口家里还有事,与大魁一道回家去了。

    “你说你……你这都干的是什么事啊?”张老爷子指着张玉凤骂道。

    “亏了刘成那孩子机灵,说你是不小心落水的……你也不想想,万一……你还是个没嫁的姑娘,你还要不要名声了?”

    “爹!”张玉凤激动起来,“你就别说了,大不了,我不嫁人了,这辈子都不嫁人了!”

    “哎哟,妹子,你可不能不嫁人啊!”何氏笑嘻嘻地进了屋子,“爹,我回来了,里长已经同意帮我们去提亲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