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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雨一过已是六月末,整个皇宫上下皆在为玉华公主的生辰而忙碌着,里里外外无不透着喜庆,唯有毓庆宫跟凤栖宫犹如冰窖。司徒霖弘宴请百官,将宫宴直接设在了太和殿上,三品之上的大元及亲属皆可落座,歌舞礼乐更是比照国宴的规格,饶是太子的生辰也企之不及。
彼时,大殿之上歌舞升平,觥筹交错,而那专设给玉华公主的座位却空无一人。
温玉无意于宫宴,不想看那满殿辉煌,不想听到那些阿谀奉承,挥退左右独自一人走在御花园里。六月正是百花盛开的季节,争妍斗艳却也比不上花间人儿的绝代芳华。
本是漫无目的地走着,悠然转眸不经意瞥见脚边投来的一抹黑色的身影,倏然停住了脚步。
“谁?”她蓦然转身,在看见那张熟悉的容颜后,不禁浑身一震,瞳孔下意识地怔了怔,片刻之后又恢复了一贯的清冷。
“是……你吗?”顾辰暄的声音里带着些犹疑,他不确定面前的人还是不是他所认识的温玉,毕竟,她真实的容颜他也好多年没有见过了,记忆中还是幼时的那张脸,但是,这双玉墨色的眼睛他再清楚不过了。
早先,听到城里议论这位新封的公主时,他惊讶过,印象里她早已死在一年前了,况且,即便是她,又怎么会突然变成公主?
温玉动了动唇,心潮澎拜,那道灼灼的目光让她有些经受不住。她曾经想过无数种再见时的场面,却没有哪一种如现在这般,这般无措。记忆里,顾辰暄是温润如玉、丰神俊朗的,而今,消瘦的容颜,唇边青茬依稀可见,憔悴如斯。这还是她记忆里那个人么?
“公子在说谁?”她努力克制住自己略微颤抖的嗓音,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那修长的指甲已经深深刻进肉里。
是她对不起他,若不是当日她利用他对自己的感情,或许,他也不至于如此吧?可笑的是,他竟然还深深记着害他如斯的她。
顾辰暄不自觉朝她走进了几步,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过她的脸。他睁大眼睛想要看清她脸上细微的波动,可是,除了无情和冰冷。他什么也没有捕捉到。真的是自己认错了么?怎么会?连皇帝都承认她是侯爷的养女。她怎么会不是“她”?
相似的身形。相似的眼睛,相似的气息,一切的一切都是她。他的声音略微哽咽,带着几百个日夜的思念:“我知道。你就是温玉……”
尘烟已过,温玉只是过往。她活在顾辰暄的羽翼下,包容里;活在侯府的围墙下,丹姑姑的怀抱里;活在温仪的阴影里,温泰兴的冷漠里……然而,早已死在大雨滂沱那日,死在幽深的崖壁之下……
“我是司徒玉华。”
清浅冰冷的六个字,隔绝了他和她的一切,或者说。早在一年前,他们就再也回不去了。
气派的太和殿上丝竹声声,舞姬们翩然起舞,温玉身着锦衣华服而至时,正是梅花雪舞的高/潮之处。百转千回的婀娜之姿当真惊艳了所有人。
一舞毕,温玉方才缓缓走进大殿。
“玉儿,方才那曲梅花雪舞你错过了可当真遗憾啊!”司徒霖弘的心情极好,嘴角眼里皆是笑意,见她走来作势就要上前迎她。
温玉快走了几步,笑着道:“倾城雪舞动天下,儿臣有幸看到最精彩的一幕,并未错过。”说罢,盈盈拜倒施了一礼,才被延载帝扶起。
将将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就听一清朗的嗓音道:“早就听闻大宇国的玉华公主貌若仙人,今日一见有过之而无不及,倒是小王之幸。”
男子微微颔首,那张冷俊的脸庞温玉再熟悉不过了,竟然是他!眉眼不自觉收缩了下,坐在上首的司徒霖弘见此便道:“这位是东陵的九皇子萧翊寒,来我大宇本是为两国言和,刚巧今日是皇儿的生辰,朕就将他一同请来了。”
——“我叫萧九。”
——“这位是东陵国的九皇子。”
……
一个,是以为再也不会相见的人;一个,是以为再见是陌路的人,都在今日一齐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出现得令她措手不及。
温玉睥睨着他的眸子,那双幽深的瞳孔依旧,她知道,他并未笑。他还是这么会伪装,他还是如此会骗人,可是……温玉眸光悠转,嘴角轻扬,她再不会被他骗第二次!
“九皇子过誉了,玉华不过蒲柳之姿,怎敌得上东陵送来的诸位舞姬。”温玉酥手一扬,看着他的笑里带了抹讽刺。
萧翊寒目光灼灼,忽地轻笑道:“公主果真聪慧,只需几眼便看出她们是我东陵人。如果公主喜欢,就将她们送与你,作为生辰寿礼可好?”
温玉不知道他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企图从他的脸上看出些微端倪,却只看见那抹虚伪的笑。遂低眸浅声道:“多谢九皇子的好意,玉华心领了。这样倾城舞姿偶尔一睹就好,看多了也就无味了。”
萧翊寒挑眉,转而对着司徒霖弘拱手作揖道:“其实,小王此番除了为两国言和而来,还为了另一件事。”
“哦?”司徒霖弘兴致极好,笑着问道:“不知这另一桩是何事?”
萧翊寒意味深长地瞥了眼温玉,墨色的眸子里满是算计,只听他温厚的嗓音在殿内响起:“本王欲娶玉华公主为妻,两国亲为一家,永世安好。”
温玉下意识攥紧了扶手,虽然早就猜到他不怀好意,但万没有想到他打的是这个主意。她没有表态,面色冰冷,司徒霖弘也倏然蹙眉,此事,答应与不答应皆是难题。毕竟国库空虚,再经不起战事,与东陵修好是必须的,但倘若答应了这桩婚事,他又如何跟玉儿交待?亏欠她们母女的,怕是这辈子也弥补不了了。
事件中心的两人皆为此而犯愁。温仪却是满心嫉妒。原本来参加温玉的寿辰宴就已经很不乐意了,如今,不仅顾辰暄对温玉念念不忘,就连东陵国的九皇子也要娶她,这凭什么?不过就是个野种,冒牌的公主!
温仪突然从自己的位子上站起,似笑非笑道:“九皇子有所不知,玉华虽为公主,但毕竟从小流落民间,未曾受过正统的皇家教育。恐怕连一般的小家碧玉也不如。皇子若真为了两国安邦。何不娶一位知书达理的聪慧女子为妻?”
温玉横了她一眼,她傲然地回敬,丝毫不在意。她以为自己出了口气,却不料正好全了温玉跟司徒霖弘的心思。虽然她说的话并不悦耳。
萧翊寒走出座位,当着满朝大臣的面跪地道:“萧翊寒愿娶司徒玉华为妻,以东陵三座城池相聘,百年修好,千年共存,我心匪石,此生不换。”
整个太和殿都安静了下来,在场朝臣无不震惊,温仪更是瞠目。而坐在殿下的顾衍生却是思绪万千。温玉在大宇的影响已超出想象,倘若继续留在大宇必是他的心腹之患。萧翊寒既要娶她,自己又何不顺水推舟?到时在路上暗杀可谓一举两得。他匆匆收回心神,走上前道:“皇上,既然九皇子如此诚意。何不成就此段佳缘,既可解边境安危,又替公主寻得佳婿,岂不两全?”
此话一出,更有大臣附议:“老臣也认为,大宇、东陵结为秦晋之好,实乃两全其美。”
“臣附议……”
“臣附议……”
“本王也赞成两国联姻。”清润的嗓音在大殿上响起,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那道修长的身影,温玉惊得站起,那不是她在药谷相识的轩哥哥么?今日是怎么了?所有久别之人都选择在今日出现在她的面前。
“伯轩,你回来啦。”司徒霖弘浑厚的嗓音让温玉猛地一震,她望着那个款款而来的男子,望着那张熟悉的容颜,还有……还有那熟悉的声音。
她早该想到的,他们是一个人。
林隐先生即是她的轩哥哥。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但又希望你永远不要明白。”
事情复杂得让她有点不知所措,她甚至不知该以何种表情何种面目与他相对,却听他清润的嗓音再次响起:“儿臣赞成玉华公主与九皇子的婚事。一来能解内忧外患,二来能够平息朝廷纷争,稳固大宇江山。”
所有的人都赞成,连她曾经的先生,曾经的轩哥哥也赞成,一时间整个局势全都倒向顾相,温玉什么也听不见,只看见跪在地上的萧翊寒,他的唇边绽放出一抹阴冷的笑。
婚事在大臣们的推动下,司徒霖弘无奈只能暂且压下。温玉心内烦躁之际,守宫的宫女来报,说萧翊寒正在门外等候。温玉挑眉,刚欲挥手,却还是忍住,毕竟他是代表东陵,毕竟,自己现在是大宇的公主。
“让他进来吧。”
萧翊寒身着玄衣,将将出现在殿外的时候,深眸和着黄色的光我,有些耀眼夺目,温玉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位可以轻易让一个女子心动的男人。
“不知九皇子来找本宫所谓何事?”温玉开门见山道。
桌上普洱茶的茶香充斥在他们周遭,萧翊寒眸光柔和,一副悠然姿态,顺手拿起桌边的杯子,在鼻尖轻嗅:“果然好茶。”他唇角微微勾起,玩味道,“都说品茶如品美人,陈年的普洱最香浓,深沉的美人最动人。”
认识他这么久,温玉从来不知,他还有如此玩世不恭的一面。她搁下茶杯,把玩着腕上的玉镯,低低道:“九皇子若无要事,就恕玉华无暇奉陪。”
萧翊寒收起玩笑,冷冽的眸光匆匆扫过她的面容,果然这还是他最真实的一面,温玉暗暗道。
“我们做笔交易可好?”
又是交易,这句话是那般耳熟。曾经她对他说过,如今换做他对她。当初的那笔交易无疾而终,似乎,她还欠着他的,世事无常,这算是还债么?温玉不禁自嘲。
该来的总会来的……
“似乎九皇子很爱做交易。”温玉故意揶揄道,深吸了口气又道,“不知是何交易?”
萧翊寒并未注意她细微的变化,墨色的眸子闪过一道精光,方才沉声道:“你只要答应嫁我为妻,我就帮你做三件事,任何事。”
温玉眉首一挑,这的确是个诱人的条件。当初,寻常人的三件事就能让她得到庇护,一路安然。相比之下,堂堂东陵九皇子的三件事,那可是任何金银都换不来的。
温玉仍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低眉为各自续上了一杯茶,才漫不经心道:“本宫真好奇,到底因为什么,让堂堂九皇子开出如此诱人的条件,只为和大宇联姻,我想,并不单单为了两国安邦吧。”
萧翊寒清俊的脸上露出抹阴笑:“公主是个聪明的女人,自然知道聪明的女人不该多问。”
说完,兀自起身,侧眸道:“本王在驿馆等待玉华公主的好消息。”
温玉重重地搁下茶杯,整个人入断了线的风筝,颓然地靠在椅背上,双目迷离,真的该走吗?或许这是个契机……
林隐寺还如一年前般香火旺盛,不同的是,此时已是六月,繁花似锦,草长莺飞。登上一级一级的台阶,却再没有了当年的心情。还记得那时候陪同温仪来求签,还记得那时候第一次遇见司徒伯轩,她如今二哥,当初的先生。
温玉故意支开婢女,漫无目的地走着。她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在想什么,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在宫里,无论走到哪里都离不开尘嚣,似乎只有到这里,她的心才有片刻安宁。
不知不觉来到寺庙的偏僻处,远远就看见一个人站在大树下,身影孤寂,正遥遥地望着她。她想转身离开,但面对那般深情缱绻的目光,那般熟悉的面容,便再也动不了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