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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毕,安然手指悬于琴上生生顿住,长风抚发,白衣猎猎,斩断女儿的柔情,偏要唱尽万里河山。文宣帝的目光停留在那个微微低着头,看不清面容的女子身上。
“大胆!”一声断喝,却仿佛划破了刚才还一片祥和的昭和殿的夜空。慕西城拍案而起,剑眉微蹙,寒意毕现,“来人啊,把这个心怀不轨的女子给我拉下去!”
安然的身子一抖,但却不是害怕,秋夜风起,她蓦地抬起头来,刚刚从上台便一直故意不朝前露出正脸的她,微微扬起下颌,一双秋水寒星的眸子却那样淡然,仿佛一眼望穿了大昭浮华下的尔虞我诈。
“慢——”
文宣帝慢慢站起,手中的酒已然微凉,他盯着台上那跪伏的歌姬,“下面何人?”
安然挺直脊梁,嘴角一丝浅笑乍现而隐,起身站立,重新跪伏。这首曲子是顺心当初一手帮她改编的,她本以为这首曲子再无用武之地。却不料,在顺心留给自己的琴中,她看到了那张纸条。
顺心留给自己的琴,名为“疏密”,百密一疏,其琴乃是有个典故,说是当前朝年曾有两个青年才俊,两人在京考途中相遇,并赠琴留念。后一人成了京官,一人成了封疆大吏,各展宏图,却再无联络。只是,权力过大,不但皇帝容不得他,那些权臣也会视其为眼中钉,所以便设计要害那封疆大吏。
那京官听说了此事,便用当年那人所送的琴,在琴底凿开一个小空间,放入密信,表面“还琴断义”,实则为其朋友通风报信。封疆大吏看到此密报,感叹奸臣误国,但不愿连累朋友,只趁着诏书还未到达送走了家眷,而只身赴死。
这把琴是当初一个金主为讨好顺心的爱古风之心,特意从别处淘来的。顺心将琴交予她时,特意加重了语气,让她好生用这副琴,安然便注意了这琴的由来。
慕东煌的眼光一直未离开安然的身上,此刻的他想说什么,但终究不能说。
“父皇,她便是前几日蓝将军请封的功臣安御倌人,花安然啊。”慕北漓却是赶紧解释道,“这丫头没见过大场面,一定是被吓坏了。”
文宣帝没说话,慕西城却是微微一笑,“四弟,这可不是她胆子小,而是她胆子太大!父皇乃是天子,万寿无疆,而她却唱什么‘再活五百年’!她居心何在,意图何在!”
安然抬起头来,目光中的镇定让那些见惯风雨的大臣都不由得慨叹。事实上,这一切却是她一手导演的闹剧,她担心的,还是没人发难呢,那样她又如何能够吸引到文宣帝的注意?
她从顺心留给自己的密信中得知,今夜皇后要除去的是两个人,一人就是身为细作的沈碧秋,而另一人就是皇后要顺心留心的“冥门遗祸”。
顺心本不想将此事告知安然,但那日她听到绫罗对安然所说的话,她起了担忧,而在蓝皇后将安然独自接走时,顺心终于肯定,自己所猜不假,蓝皇后已经对安然起了怀疑。
“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这是蓝皇后曾对她们这些探子训诫的话,而顺心知道,这也是蓝皇后身体力行的。所以,那封藏在琴中的信,是时候交给安然了。
安然抬起头来,她的目光没有去看文宣帝,而是落在一脸深思的蓝凤仪身上。她给自己设下了一个解无可解的双杀局,自己不为她卖命是死,为她卖命还是死。那么,如果想要制衡这个天下间权力最大的女人,就唯有用这天下间权力最大的男人——大昭的皇帝,当今的天子了!
安然收回目光,回视文宣帝,她坚信文宣帝不是昏君,不但不是昏君还是个非常了不起的明君。否则以他体弱多病,常年卧床,却可通过两党之争制衡这朝野间的争斗,让大昭能安平盛世地过了这么多年,便可看出他的手段。
“哦?”文宣帝微微一笑,虽然年近半百,连年病痛,但却仍器宇轩昂,眉宇间可以看出不愧是这么多个帅哥的爹,当年也是一代美男,“便是羽儿特意赋诗奉上的小清倌?”这样一说众大臣的目光又集中在安然的身上,神色各异,都知道二皇子慕南羽贪酒好色、游手好闲,这赋诗送清倌倒像他的作风,只是这件事连卧病在床的皇上都知道了?这就不得不让人深思了。
蓝皇后的面色一变,陪着笑脸道,“羽儿最近是收敛多了,今儿还特意给皇上您准备了个节目,说是要为皇上助兴呢。”
安然听她这么说,一看,果然看台上不见慕南羽那个家伙的踪影。不过奇的是,这个蓝皇后倒是还算维护慕南羽,安然却不认为她会如此好心,不知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哼。”文宣帝摇了摇头,“不省心的家伙,不让他气死就好不错了。”这么一打岔,刚才发难的慕西城微微蹙眉,却是说下去也不是,不说下去也不是了,亏他以“军师”皇子著称,竟然被弄得有点下不来台了。
“三皇子先坐下吧。”蓝皇后倒是表现得端庄贤淑,知皇上的意思,冲着慕西城点了点头。
“丫头,你倒是说说,你唱的曲子是不是有过啊?”文宣帝重新举起酒杯,好整以暇地问道。他倒是多听说慕南羽在外沾花惹草,却是头一次见到那花草的真人。
安然想了想,看到那边的慕西城紧锁着眉头,淡淡一笑,朗声说道,“皇上明鉴,微臣不认为这曲子有什么过错。所谓,心中有佛,所见皆佛,臣所唱的曲子只是表达了一代帝王为国为民,祝祷上天能多为天下做些事的急切心意罢了。”
安然用眼角余光瞄了一眼面色铁青的慕西城,你若非往那边想我可管不了,但是你既是往那边想,可见你心中也就有这个意思。
文宣帝笑了起来,“好个能说会道的丫头,不过正说到朕的心意。便是千年万载也是不够,便是再多有一年,能为天下百姓就多造福年,老三你怎么看?”
慕西城微蹙着眉,能怎么看,只看今晚皇上心情是真的大好,便是这样有谋反之嫌的曲子都充耳不闻了。“儿臣刚刚酒喝多了,有些迷糊。”眼看文宣帝想要维护这个歌姬,他能怎么办。
蓝皇后微微一笑,“是啊,三皇子是有些醉了。”面上笑着,但目光却有一丝寒光闪过。慕西城如此迅速地发难,除去表面上维护父皇心切,更是因为,她花安然是蓝家举荐上去的,蓝皇后的目光一扫下面跪着的花安然,这样看来,还真是暂时不能动她了呢,否则——她叹了口气,只是为何她的心里对这个女子更加怀疑了呢。
“皇上,安御倌人的曲子弹得确实出神入化,权英之前就请求过,让我找个好艺倌为其夫人指点一下琴艺,你说就委派花安然如何?”蓝皇后的目光落在群臣之首蓝权英的声旁女子身上。沈碧秋微低着头,不发一言,仿佛一株静静的睡莲,等待着命运安排的狂风暴雨。
“哦?女中诸葛也想学琴了?”文宣帝笑声朗朗,“好好好,这自然是好的,碧秋也是很长时间没见,权英说你身体不大好,现在如何了?”
“多谢皇上挂念,”沈碧秋赶紧离座见礼,“有皇上的庇佑,这病也是好得快了,只是平日里乏闷,便弹弄两下找个乐子。”带着浅笑,眼帘低垂,像极了温顺可嘉的小媳妇,安然偷眼打量,今日她一身蓝色锦衣,仍是那么素雅清简。
“这就好,这就好,不然你这一嫁到蓝家就生病了,朕还真怕这蓝家亏待了朕的女诸葛呢。”看似玩笑,安然却心中一动,看来这文宣帝也不是一味袒护蓝家的。
果然,蓝皇后的面上就有点挂不住,但却仍努力维持,“可不是,待碧秋将养好了,也该让他们早日添丁了。”
“娘娘——”蓝权英嗔怪地看了自家这位姐姐一眼,文宣帝却是和蓝皇后相视一笑,这一幕看似其乐融融,但是安然却明白这不过是表面的应承。
“起来吧,便让你将朕的女诸葛教好了,不可藏着掖着的。否则朕重重罚你!”文宣帝冲着安然一抬手,“起吧。”
安然赶紧又拜谢,“谢陛下。”
“皇上,御医说,碧秋气血不足,不易过度劳累,便让安御倌人陪着夫人先去御花园转转,去透透气,请陛下恩准。”蓝权英竟拉起沈碧秋纤纤玉手,轻抚着,一副夫妻恩爱的模样说道。
“好,朕也正有此意,看碧秋脸色也不好,便不要再这儿陪着了,安御倌人,你便陪着去御花园转转,正好你们可以探讨一下琴技。”皇上点点头,果然准了,这也可看出蓝家的风头,你看满座其他臣子,带着家眷的,便是不胜酒力,或者身体疲累,谁敢说我出去转转的?
本是殊荣,可是安然听到却是身子微微一颤,她看向那个眉间带着一抹淡忧的女子,冲着自己淡然浅笑。她可知,她与自己走上的是一条不归路么?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