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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秋末冬初,顺天的天气干冷异常,从北边草原上吹来的寒风,仿若刀子一样割着人们的肌肤。
京中大多数的勋贵皆是从温暖湿润的江南迁来,对于北方的天气很不适应,早早的生了炭盆、火炕,平日里,只要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大家是能不出门就不出门。
尤其是清晨,更没人愿意离开温暖的被窝儿。
但十月初九这一日,外头还一片漆黑,京城内城的许多高门大户的院内便亮起了灯火。家下奴婢都进进出出的忙碌着。
原因无他,今儿是皇帝的圣寿,所有在京四品以上的官员、勋爵以及宗室们都要进宫拜寿。
定国公府也不例外。
寅正一刻(凌晨04:15),定国公府的主人们就已经起来了。
老夫人、梅氏、大夫人、三夫人和小齐氏换上朝廷规制的凤冠霞帔,按照品级大妆起来,寅正二刻,十几个丫鬟手提羊角宫灯在前头开路,老夫人率领几个女人来到二门的垂花门前。
谢向晚换了身大红底子粉紫缕金牡丹刺绣缎面交领长袄,下面配着一条白色挑线裙子,外面罩着猩猩红貂皮披风,头上簪着凤凰展翅六面镶玉嵌七宝明金步摇,整个人看起来很是喜庆,既符合她新媳妇的身份,又应了今日的景儿,很是得体。
但小齐氏瞧了,却忍不住心中得意:有钱怎样,能置办起华美的衣饰又怎样?到底不是朝廷钦封的诰命啊。
按理说,陆离是白丁,谢向晚也就是个普通民妇,根本没有资格进宫朝贺。
不过,谢向晚和陆离成亲。是圣人赐婚,两人在圣人那儿是挂了号的。
早在几日前,宫里便来了传旨的小内侍。宣皇后的口谕,许谢向晚随陆家女眷一起进宫。
如果不是托了‘赐婚’的福。谢向晚根本就不可能站在这里,小齐氏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诰命服,嘴角忍不住上扬。
老夫人也看到了谢向晚,顿住脚步,问了句:“妙善,寿礼可都准备妥当了?”
谢向晚欠了欠身子,笑道:“祖母放心,一切都准备妥当了。保管万无一失。”
“那就好,这次非同小可,决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错儿,否则,丢了国公府的面子是小,惹怒了圣人,可就是大罪过了!”
不知为何,老夫子总有种莫名的不安,似是有什么事发生一般。
过去一个月,谢向晚接手陆家的中馈。倒也没有得志就猖狂,更没有往陆家的几处要紧地方安插亲信,整日里按照府里的旧例一板一眼的行事。竟是半点逾矩的言行都没有。
阖府上下,上到大夫人、三夫人这些主子,下到有体面的管事妈妈,都冷眼瞧着,等着谢氏闹笑话。
结果呢,人家什么都没做,除了亲自督办了那两件寿礼,从自己私库里贴补了八万两银子,家中的其他事。谢氏根本就没有插手的意思。
弄到最后,早就猜透‘谢氏管家’真相的大夫人和三夫人都有些叹息:可怜这谢氏了。好好陆家二奶奶,居然被齐家的两个女人当成了钱袋子。
就是那些有体面的世仆们。嘴上虽不说,心里也暗暗嘀咕,这二奶奶,到底是装傻,还是真傻呀。
不过,这些与她们无关,背地里议论一番后,也就罢了。
两件寿礼准备妥当,谢向晚便亲自请老夫人和小齐氏去验看。
三尺高的鎏金金佛,佛爷的面容故意雕刻得与圣人有六七分相似,通身金灿,实心佛身,须得两三个人才能抬得起来。
十二扇紫檀透雕嵌玉石的江山美人图屏风,是从一整块紫檀木上开解下来的,单是这么大一块尺寸的紫檀木就价值不菲,更不用说上面镶嵌的玉石,以及屏风扇面上那巧夺天工的双面绣纹,更是精致到了极点。
只这绣工就要花费上千两银子呢。
两件寿礼都准备得极尽心,尤其是没怎么动用官中的银子,老夫人非常满意,难得大方的称赞了谢向晚一回:“妙善做事,果然稳妥,这次辛苦你了!”
谢向晚高兴的应了,嘴里还谦虚:“都是祖母教导有方,大嫂病中也指点了我许多呢。”
老夫人见谢向晚这般识趣,心中愈发满意,将自己旧年里用的一串楠木念珠赏给了她,“不值什么,贵在我用它诵经多年,好歹沾染了些灵气。”
果然不值什么,只是一串用旧了的破念珠,十八颗珠子,倒是有三四个都有了裂纹。八万两银子就换了这么个赏赐,谢向晚真心觉得,齐家的女人该去经商的,一个一个的都是天生的奸商呀。
老夫人不止‘生性节俭’,行事也稳妥,验看了贺礼尤不放心,今日上马车前,她又再三叮嘱了谢向晚几句。
谢向晚笑着一一应了,与小齐氏一起,扶着老夫人上了马车。
大夫人、梅氏、三夫人和小齐氏也都纷纷上了自己的马车,谢向晚抱着个手炉,立在一旁看着。
“阿晚,你放心,以后我也会让你坐上这样的马车!”
陆离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见谢向晚站在垂花门前望着老夫人她们的朱轮华盖璎珞马车发呆,心下有些不舍,低声许诺道。
谢向晚回过神儿来,抬头看向他,笑着说道:“嗯,我等着!”
其实,谢向晚想说,现在坐什么样的马车并不要紧,关键是以后,他们小夫妻共同努力,为自己和儿女们赢得富贵尊荣的生活才是正经。
陆离笑了,亲自扶着谢向晚上了自家那辆朴实无华的靛青色车围小马车。
车夫扬鞭,马车缓缓驶出巷子,朝皇城赶去。
路上,车轮滚滚,许多住在附近坊区的高官、权贵们也都纷纷出行。
马车虽多。并没有人攀谈,大道上只有骨碌骨碌车轮碾压地面的声响,以及马儿时不时的哈气声。四周很是寂静。
赶到皇城,来到宫城宫门前。刚好到了卯初(05:00)。
下了马车,验了身份,老夫人率领众女眷去皇后的坤宁宫,陆延德三兄弟领着陆元等子侄去了前殿。
进了坤宁宫,入眼的满是按品大妆的诰命夫人们,凤冠金灿、霞帔红艳,脂粉香浓,好一番热闹景致。
也不知道是无心还是刻意。老夫人和小齐氏仿佛忘了谢向晚的存在,径自寻自己相熟的诰命们聊天。
梅氏是个冷漠的性子,也不跟着老夫人交际,也不与人说话,只静静的躲在一旁。
大夫人和三夫人都是名门出身,在场的贵妇中,有不少都是她们的闺蜜或是世交,就算离了老夫人,她们也能寻到说话的人。
反倒是谢向晚,既没有穿诰命服。也没有家中长辈照应,孤零零的站在了门口。
若是换做旁的出身不高的新妇,见了这样的场面。定然会不知该如何是好,自卑、怯懦等负面情绪涌上,没准儿还会心生退意,愈发缩手缩脚,小家子气十足。
但谢向晚是谁呀,见惯了大场面,眼前这些,早在她脑海中出现过千百次。
挂着浅显的笑容,谢向晚不慌不忙。缓缓的打量着正殿里的人,似乎在寻找相熟的人。又似是在观察着什么。
成国公世子夫人陈氏,远远的瞥见谢向晚。见她被陆家的女人抛到了一边,正欲招手唤她过来。不想小内侍已经扯着嗓子喊:“皇后驾到!”
众贵妇赶忙停止说话,按照品级站好,低头垂手,恭迎皇后娘娘大驾。
不多时,皇后薛元荣走了进来,坐在三屏风宝座上。
众人齐声行礼问安。
薛皇后微微向上抬了抬手,令大家起身。
目光掠过在场的贵妇,薛皇后先捡着在最前几排站立的命妇们聊了几句。而后凤眸一转,笑着说道:“定国公府的谢氏可来了?”
谢向晚正低头站在小齐氏身后,忽的听到这话,也不惊慌,从队列中站出来,跪下叩首,“民妇谢氏,拜见皇后娘娘!”
薛皇后四十岁左右的模样,保养的极好,看起来顶多三十五六岁的样子,五官清丽,仪态端方,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却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威仪气势。
她细细的打量了谢向晚一番,笑道:“早就听广平说起你,今日瞧了,果是个美丽娴雅的好孩子。走近些,让哀家好生瞧瞧你!”
谢向晚应了一声,优雅的起身,缓步向前走了几步,姿态优美,一步一顿仿佛尺子量度过似的标准,行动间环佩不响、裙摆不动,几位上了年纪的老诰命瞧了,忍不住暗暗点头:这个谢氏,规矩、礼仪倒是极好的,就是出身差了些啊。
谢向晚走到宝座前,大方的抬起头,目光澄澈,神情自若。
薛皇后见了愈发欢喜,扭头对站在最前列的广平郡主薛盛荣道:“这孩子眉间的胭脂痣好生灵气,真不愧是观音座下的仙童玉女托生的。”
广平郡主却道:“娘娘您是夸人家谢二奶奶,还是自夸?”
众人一怔,旋即发现,皇后娘娘高坐在宝座上,而谢向晚垂首站立一旁,可不就是观音和玉女嘛。
在场的都是人精,纷纷出言附和,只把薛皇后夸成了观音再世、佛祖转生,至于谢向晚,也跟着沾光,旁人赞皇后的时候,少不得也要赞一赞‘观音’的小跟班。
谢向晚着实出了一回风头,人群中的不少老诰命都用羡慕的目光看着陆家的众女眷。老夫人却嘴里发苦,而小齐氏早已嫉妒得红了眼睛。
内侍提醒皇后吉时已到,皇后不再多言,起身领着众命妇去前朝大殿给圣人拜寿。
拜了寿,各家按品级入了席,接下来便是进献寿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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