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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麒麟无精打采向松竹园走去,一双清澈的眸子,此刻却是暗淡了许多。
忽然,她的身后,柳倩倩声音传来:“嫂子~”
柳倩倩刻意拖长的声音让她好一阵疑惑,转身看去,柳倩倩笑吟吟款款走来,上下打量她。
玉麒麟皱了皱眉,但还是客气询问:“倩倩找我什么事?”
柳倩倩仍是上下打量玉麒麟,笑得高深莫测:“听说嫂子在找自己的贴身丫鬟,喜儿?”
“怎么,你有她的消息么?”玉麒麟微微警惕。
柳倩倩似笑非笑的围着她得意的绕了一圈,扔下两个字,“没有。”
玉麒麟这会儿本就心烦,看到她更是不耐烦多话,当即便转身道:”那再见。”
柳倩倩连忙将她一拦,拖长声音笑道:“别急啊——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玉麒麟顿住脚步,冷冷的看着她,问道:“你什么意思?”
“这几天府里传的沸沸扬扬,说我嫂子少夫人你的贴身丫鬟不见了,说少夫人不辞辛劳的亲自到处寻找……”柳倩倩撇嘴笑道:“大家都说,我这个嫂子是深情厚谊,对一个下人都这么好;可是我呀,听着听着,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你回门后,有一天,我无意中看到你和喜儿就在这个地方,吵架。”
玉麒麟一震,回忆起柳倩倩说的那次冲突。
柳倩倩脸上笑容加深:“嫂子想起来了?是啊,那架吵得可奇怪了,喜儿一个下人,敢跟自己姑娘拌嘴,说什么再这样自己就要把事情兜出去了,我当时好奇怪,怎么还会有这么大胆妄为的下人?更奇怪的是,嫂子居然还好声好气的宽慰着,虽然到最后,我看嫂子也是不耐烦了,把个喜儿说的梨花带雨,跑了~”
玉麒麟脸色苍白,在柳倩倩面前头一次有无地自容之感。
看着她捉急的模样,柳倩倩心中畅然,得意洋洋的道:“所以我说啊,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自己贴身的陪嫁丫鬟都笼络不住,搞的离家出走,让你脸面丢尽,偏偏你还没个自觉,还整天敲锣打鼓的找啊找啊,整出一副憔悴的样子给人看,啧啧啧,我都替你难为情。”
柳倩倩说的兴高采烈,玉麒麟心中悔恨与羞愧交织,勉强挤出一句话:“这都不**的事。”
柳倩倩当即便作出一副惊诧至极的模样,“当然不干我的事啦!跑的是你的丫鬟,我的丫鬟好好地坐在屋子里给我绣花呢!”她朝玉麒麟走了几步,妒恨的道:“我不过是来提醒你一下,不要姑妈多夸了你几句,表哥多看了你几眼,就真的以为自己是个什么无所不能的人物了……”
“倩倩!”
柳文昭忽然从斜刺里走出,面带薄怒,看着妹妹。
柳倩倩看见兄长,略有畏惧,哼声转头看向一边。
柳文昭面如寒霜:“没个尊卑长幼。你嫂子,少夫人的家事,也是你能在这里胡乱议论的?”
没想到他一来就在维护玉麒麟,柳倩倩档口那么被激怒了,不甘示弱的道:“敢做就不要怕别人说!我哪一句话说错了?长幼尊卑?真要论起尊卑来,她是嫁过来的媳妇,伺候小姑子也是她的本分!”
柳文昭看着无理取闹搞不清形势的妹妹,想说重话又不忍,沉下脸,静静盯着柳倩倩,“你也能在这里谈本分?一个姑娘家多嘴多舌!给我回房去!”
“她是你的弟妹,我看你能护她到什么时候!”柳倩倩说罢,狠狠一跺脚,瞪了眼玉麒麟,快步离去。
柳文昭急忙转向玉麒麟,歉意的道:”倩倩不懂事,胡言乱语,你不要放在心上。”
玉麒麟摇摇头:“她说的也没错。”
暮色中,玉麒麟面色憔悴,一双晶莹的眸子,像是隐藏了许多的心事,可是,她却将它们藏起来,深深的藏了起来,像是将他隔在了千山万水外,让他心中担忧,却又无法触及……
心中的焦躁和不安越来越浓起来,柳文昭猛的一怔,慌忙按捺住心神,不让这种情绪继续蔓延……
他深吸一口气,无比和煦的看向玉麒麟笑道:“我在花园备了一点酒菜,不知道你是否愿意赏脸?”
“谢谢你,但我想一个人静静。”玉麒麟微笑谢绝。
“还在生倩倩的气吗?”柳文昭一脸尴尬窘迫,“倩倩是骄纵了点,让你受委屈了,对不起……”
玉麒麟哪里会想到他会如此难受,当即便觉得有些愧疚,急忙道:“没有没有,我没怪她,是我不好。”
“那你就给我这个做哥哥的一个机会,替她赔罪好吗?”
玉麒麟见柳文昭言词诚恳兼情真意切,不好拂逆,望望天色,又看了看松竹园的方向,点了点头:“不过,不能太晚。”
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柳文昭不满的皱起了眉头,却在她回过头来的时候,面带微笑的答应道:“那是自然。”
花园凉亭内,柳文昭早早摆下一桌简单小菜,两壶清酒。
俩人对坐,酒过三巡,柳文昭举杯,诚恳的道歉:“倩倩年幼轻狂,说话莽撞,请你看在我的份上,原谅她这一次。”
玉麒麟不答话,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微笑看着柳文昭。
柳文昭做放心状,微笑道:“晓萱,你真是跟我见过的其他闺秀一点都不一样。”
玉麒麟不以为然:“其他的闺秀是什么样?”
柳文昭略一思索,笑道:“举个近在眼前的例子吧,雪儿,规行矩步,谨言慎行,就像一个闺秀。”
玉麒麟听言,扑哧一笑:“我知道,我是野了点。”
“我可不是这个意思。你这样很好,真的。”柳文昭状若无意的说道:“鹅眉山上呼吸着自由的空气长大的姑娘,比起其他这些关在四方院子里一辈子的闺秀,当然是多了不少灵秀之气。”柳文昭貌似在评论,边说边仔细观察玉麒麟神色。
玉麒麟不防有诈,听到他猛然的提起鹅眉山,不禁思念,叹气:“是的,我很想念鹅眉山的日子。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哪里像这里……”已然微醺的玉麒麟猛然想起自己的身份未明一事,嘎然而止,连忙将酒饮下,将剩下的话吞进肚子里。
柳文昭看在眼里,却是不动声色的抬手替她斟满酒杯:“不错,姑妈出身豪门,自幼就是我朝有名的闺秀,她的规矩,确实比一般人要严一些。元宝嘛,锦绣堆里长大,不识民间疾苦,说话行事脾气难免大了点……不过心地还是极好的。”
“元宝这个人……你说他不识民间疾苦也不对。”
柳文昭没想到玉麒麟会这样为金元宝辩护,一时竟然答不上来。
“他做捕快这么多年,整天和小偷,人贩子,ji女啊这些身份低微的人打交道,可是就我所见,还真没见过他真的恃宠而骄,欺下媚上;他对谁都一样,不管身份高低,在他眼里,就是简简单单一个人而已。他可能是很养尊处优……”玉麒麟微微一笑,嘟囔道:“不过这也没办法,谁叫他从小就这么长大的?是人,就难免有一两个讨人嫌的毛病……”
她边说边陷入沉思,嘴角带笑,柳文昭看在眼里,心知她已经对金元宝动情,妒恨交加。却是不动声色的附和道:“是啊,元宝自小的吃穿用度,就算和宫里皇上比,只怕也差不了多少,有的地方,连皇上都没有他那么讲究。我记得他最喜欢吃酥酪,恰好当时玉色的方口小碗没有了,元宝看着一大盆酥酪硬是不肯动手,说,这个东西只有配着这个碗吃,才是真正应该有的滋味,没有合适的东西配它,他宁可错过也不委屈自己。夫人为这个气的要死,最后也是无可奈何,特意派人下到官窑,请人烧了一窑各色瓷器,专门给他拿来配东西。”
玉麒麟听得双目圆睁,不禁脱口而出:“这样谁养的起!”
“所以他生在金府。金府养的起,也只有金府养的出,也只有金府,能替他娶到合乎要求的名门闺秀。”柳文昭笑盈盈道。
玉麒麟没想到话题会忽然的又扯回到自己的身上,微微一怔。
柳文昭假作毫无察觉,继续侃侃而谈:“元宝就是这样,对任何事情要求都高到了挑剔的地步,对自己的未来娘子更是如此。他年纪小小的时候就说:只有天下最优秀的女人才配得上我,容貌好,出身好,才学好,气质好,缺一不可。京城多少名门闺秀,都把元宝当做最佳夫婿人选,趋之若鹜,元宝偏偏不屑一顾,用他的话说就是,都出身鄙俗,配不上我金元宝。”柳文昭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可玉麒麟被击中心事,如鲠在喉,放下酒杯,哑声道:“京城的名门闺秀,他还觉得鄙俗?”
“唉,可不,元宝说,看着是出身名门,其实上溯两代不过就是地里刨食的泥腿子,大字不识两个,教养粗鄙不堪……也只有你这样,世代书香的江阁老家教养出来的千金,才入的了他的眼。即使如此,你进门之前,姑妈也很是紧张了一阵子,生怕元宝还是不满意。”
越听下去,玉麒麟脸色越发苍白。
柳文昭轻轻靠近她,略带恭维,又言有深意的道:“好在江阁老家教养出来的千金,一般的平民女子是不必说了,普通的闺阁千金也无法和你比拟,这才能捕获金元宝的心。晓萱,现在元宝嘴上不说,对你这个阁老千金,是满意的不得了。他总算找到了,方方面面都能够配得上他的人生伴侣。”
虽然,柳文昭每句话都是真诚的赞美,可是,玉麒麟听在耳中,只觉得句句刺心,在东潞河庄子的交谈不期然涌上心头,金元宝那两句:“你我素不相识,却为了太子的利益必须结亲……”“我不喜欢被人摆布。”,仿佛,此刻方才发作,让她瞬间呼吸艰难,只觉得心中骨中,都是刻骨铭心的痛。
“所谓金玉良缘,说的就是你们这样的婚事了,一个是金府少主,一个是阁老千金,身份地位,容貌家世,样样可堪匹敌,无论哪一样差一点点,恐怕我们挑剔的少爷都不能容忍……”柳文昭把玩着手里的酒杯,依旧做出一副无知无觉的样子,继续说着。
“够了!”玉麒麟猛然站起。
柳文昭立即做出一副被吓着的愕然表情看向她:“你怎么了?”
“我……我头晕,先走了。”玉麒麟不待柳文昭答话,转身离开,竟有慌不择路之势。
柳文昭不再阻拦,望着玉麒麟离去身影,嘴角勾起一丝微笑,轻声道:“玉麒麟,你总有一天会知道金元宝是个什么样的人。”
玉麒麟脸上发烧,慌不择路,既不想回新房,又不知何处可去,站在一走廊拐角发呆。
阿福胳膊下夹着一卷轴匆忙走来,一眼不见,撞到玉麒麟身上。
“谁这么晚专门矗在这里挡人路……哟少夫人!少夫人恕罪!阿福走路没带眼睛,冲撞到您了!”
玉麒麟无心计较:“快起来吧。——你手里这是什么?”
阿福巴不得玉麒麟一问,展开卷轴,是一工笔仕女图,高高举在玉麒麟面前。
“京城守备家的公子差人送给少爷三幅画,说是什么,什么,仇英的工笔美人图,少爷本来开心的不得了,后来验了下,说是赝品……小人也不知道,反正少爷是气坏了,让小人赶紧把这假货拿出去烧了,说省的污了他的眼!”
望着小卷轴上精工描绘的一盛装美女,玉麒麟恍惚看见自己面容,轻声问道:“假的?赝品?”
“是啊!其实要我说啊,这虽然是假的……”阿福自己拿起卷轴看了一眼,笑道:“也很好看不是嘛,犯得着烧了么?也就是咱们家少爷,眼里揉不得沙子,一听见是假货蒙他就炸毛了,不由分说,一定要烧了……”
“你去吧……”玉麒麟无力的挥挥手。
阿福点点头,快步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玉麒麟心心念念尽是他适才言语,假的假的假的……一次次,一句句,像是穿心的利箭!玉麒麟再也承受不住,缓缓蹲身,无声饮泣。
月上中天,孤影寥落。
玉麒麟待泪痕干去后,才缓缓走回松竹园。一进门,便看见屋子当中摆了一画案,雪浪纸铺着,各色毛笔颜料一排排严阵以待。墙上挂着两幅工笔仕女图,金元宝正负手仰头赏鉴。
金元宝听到玉麒麟的脚步声,回头拉起她的手:“过来,你看这两幅画好不好?我托了京畿守备的公子,费了好大的周折搞到的。”
玉麒麟看着,只觉刺心,干脆的别开头,“我不懂画。”
金元宝皱眉:“看总懂吧?”
“看也不懂。”
“我真是白费心思,对牛弹琴……”金元宝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按住玉麒麟坐在一椅子上,“那你坐下。坐下总会吧?”
“干什么?”玉麒麟不解。
金元宝走到书案前,漫不经心状挑选毛笔:“成亲这么久,我好像还没送过你什么东西。你们江府好东西也不少,珠玉什么的俗物也就算了,我给你画一张小像送给你吧,裱好了就挂这面墙上,你看怎么样?”
玉麒麟一阵气血翻涌,只觉今晚人人都在戳自己痛处,霍然起身:“我不要。”
“怎么了?”金元宝不解的抬头。
看到他关切的目光,扫过书案上一大堆东西,想到金元宝如此费心讨好自己,玉麒麟不觉喜悦,反而更添烦乱,恐惧,半响才硬邦邦的开口道:“给我做的这些,我都不喜欢。总有一天,你自己也不会喜欢。我看还是算了!”说完,不敢再看金元宝,转身进了卧室。
金元宝愣了会,扔下毛笔,脸上是难掩的受伤神色,怒道:“谁告诉你我是给你做?我是自己寻开心!”
金元宝尾随至卧室正想发火,却见玉麒麟躺在床上背对自己,微微颤动,看起来格外的伤心……金元宝愣了一下,缓缓走近,伸手想扳过她的身子。
玉麒麟却将肩膀一扭,无声落泪:“你不要看我,让我自己静一静。”
金元宝收手,站立良久,无奈,只能黯然离去,轻轻带上门。轻轻带上门。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