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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槿见魏嬷嬷抬手抹泪,也笑着上来劝道:“嬷嬷快别动气,昨儿我就嘀咕了一回,还被姑娘说了呢,骂我不该跟不相干的人置气。我想想,倒也是这么个理儿,大姑娘是个要名声的,如今才管了半年家,竟闹了这么件糊涂事儿!就是咱们不理会,那松翠园里也有的是人去理会。”
可巧墨竹刚从外头进来,听见这话,脸色便有些不好看,把帘子一甩,冷笑着哼道:“朱槿姐姐这话可说错了!咱们谁不知道大姑娘爱名声?哼,面上装着大度贤惠,背地里安的是什么心思,以为咱们一点察觉不出来?她就是面上瞧着对咱们姑娘温和客气,心里头还不知怎么看不上咱们姑娘呢!就拿上回姑娘及笄的事儿说,那中午日头那么毒,姑娘又累了一晌午,她还叫咱们姑娘去松翠园挑衣裳料子!她不是事事都要周全,怎么这点小事儿却考虑不到?哼!大姑娘要真像三姑娘那样,心里有什么说什么,我倒佩服她了!”
墨竹说着,抬手倒了杯冷茶,一口灌下去,嘴里仿佛带着火气似的,话一出口都带着灼人的火星,一连呸了好几声。
周冉听墨竹说得有些过了,便敛了笑意,目光淡淡的扫了墨竹一眼,靠着魏嬷嬷坐直了身子,从朱槿手里接过薄荷茶慢慢呷了一口,才抬眼看向浑身暴躁的墨竹,一边轻吹着茶水,一边慢条斯理地问道:“外头日头太毒了?倒晒出你这一身的火气来!你先喝口茶降降火,一会儿去外头坐着,再抄两遍佛经静静心。”
自家姑娘一看过来,墨竹心里就咯噔一声,面面讪讪地住了口,晓得自己又冲动了,不该这么大声议论主子,这院子外头可还有两个新来的丫头呢!
这么一想,墨竹便爽快地认了错,想起那一本子字体繁复晦涩的佛经,一时又忍不住哀叹起来。
墨竹心里飞快地盘算了一番,弓着腰往周冉跟前小心翼翼地挪了两步,腆着脸笑道:“姑娘看,我这一天到晚的压不住脾气,心不静,就是抄了佛经,佛主也不乐意收。要不,我还是抄那本诗集吧?上回抄了一遍,我还记着两首呢!我背给姑娘听听……”
待墨竹磕磕绊绊的背完了两首诗,周冉才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墨竹心里一阵哀嚎,见自家姑娘不动声色,料到今儿这佛经是不可免了,只得耷拉着脑袋苦着脸无奈地吐了口闷气,垂头丧气地应道:“姑娘,我晓得错了,我这就去抄佛经。”
魏嬷嬷跟朱槿看着墨竹“一步三回头”地出了内室,一时间都被逗得笑了起来。
不多时,院子里的丫头嬷嬷都往大厨房用饭去了,只墨竹还抓耳捞腮地在外头屋里写字。周冉没什么胃口,歪在榻上慢慢翻着一本账册,目光却有些出神地看着窗外随风摇曳的树枝。
紫叶往门房去了一趟,从外头一路小跑回了桃园,在门口略站了站,待身上的热气散开了些,方才打起竹帘子进到内室,将一个极好看的竹筒子交给了周冉。
“我去门口找到魏俊,才刚把姑娘的吩咐说了,可巧就碰见了吴大叔。大叔让我把这竹筒子带回来,说是南边来的急信,请姑娘过目。”
在外头抄佛经的墨竹闻言,好奇心起,伸长了脖子往紫叶手里望,被周冉淡淡地扫了一眼,又吓得赶忙缩回脖子,埋着头一笔一划地写字。
那竹筒子极细,品相也好看,外头还刻着一副竹林对弈图,精致得很。若外人得了,只怕也就当个竹雕物件把玩,谁能想到这里头还有机关?
“吴叔还在外头等着?”周冉声音平静的问了一句,伸手接过竹筒,从榻上站起来,手指在那细小的竹管子上来回摩挲了片刻,也不知是哪里用了劲儿,那竹管子突然啪的一声从中间裂出一条缝来。
一旁的紫叶看得惊奇得很,连外头的墨竹也顾不得抄佛经了,张大了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周冉的手。
周冉蹙着眉扫了墨竹一眼,墨竹心里一凌,晓得自家姑娘要训人了,赶忙一缩脖子,身子往桌子后头挪了挪,躲开周冉的视线,费力压着心里头的兴奋好奇,有一下没一下地舞着毛笔杆装样子。
紫叶也猛地回过了神,笑着回道:“还在呢。吴叔说怕姑娘一会儿有吩咐,就在外头亭子里先喝口茶等一等。”
周冉嗯了一声,顺手将竹筒子拧开,从里头取出一卷极细的信纸来,展开扫了一眼。那纸张原本就巴掌大,也写不下几句话,一眼看过去也不过就一行蝇头小楷:前事已妥,勿忧。
周冉挑了挑眉,有些好笑地抖了抖信纸,随后无奈地叹了口气,将信纸和竹筒子一并递给紫叶:“焚了吧。”
这字是成丰商号掌柜韩延文的字。这人心血来潮,就爱弄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明明一句话的事儿,找个人传话就罢了,偏偏他还弄个竹筒子!周冉也是哭笑不得。不过那信纸上的一行字却看得周冉心头大喜,只面上却未动声色。
“这竹筒也烧了?”紫叶看了眼那异常精致好看的细竹管,有些不确信地问道。
“嗯,都焚了吧。”周冉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这竹管子虽好看,可韩延文那儿可不止这一个,留在这儿还占地方!
紫叶依言将那信纸跟竹筒都丢在了外头温茶的炭炉里,不过一会儿,一缕青烟缭缭升起,信纸跟细竹管便成了灰。
墨竹看得连连可惜叹气,见那竹管子烧得差不多了,只得颓然地扯了扯头发,暂且放下好奇,专心抄佛经去了。
焚了信纸,紫叶重又转到屋里,在炕下站定,等着周冉的后话。
周冉躺在摇椅里,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眯着眼睛默了片刻,突然张开眼来,眸底划过一丝笑意,朝紫叶招了招手,语气平静地笑道:“你悄悄去跟吴叔说,南边的那两套宅子可以收拾了。再让他给秦跃和韩老夫子去个信,就说泰仲南他们那封奏折也别老压着,该往哪儿递就往哪儿递。”
紫叶眨了眨眼睛,脸上压着些雀跃,重重地应了一声,又飞快的奔了出去。
周冉扬眉笑了笑,重又躺回摇椅里,心情也跟着外头茂密的枝叶慢慢摇曳起来。老爷子留给她的那一堆东西总算收拾妥当了,比她预想中要快得多。她在南边经营了近十年,又有老爷子看着,那一步一步撒下的网,也该起作用了。单是南边各府的知府、知县、巡按使,可有近六成都出自黔南书院!再加上军中的人,她手里的这张网就能拢了大半个江南,连南疆算在内,比北边也小不了多少!
南边始终是朝廷心中的一根刺。上辈子,庆和十二年,她从京城出嫁,在路上被伏击,紧接着朝廷驻军跟安溪侯的府兵就起了冲突。直到庆和十四年,南边再一次爆发大战,各地生灵涂炭,百姓逃的逃死的死,场面惨不忍睹。
这辈子,她可没想让这样的安稳毁在朝廷手里。那是她父亲和几十万将士用命换来的安定!
当年父亲究竟是如何战亡的,如今已经无处查证。上辈子的她不明白,可这辈子的她却知道“狡兔死走狗烹”,知道“功高震主”意味着什么。上辈子,她只知道逃和躲,这辈子,她不想避也不想逃了。天时地利都有,她就不信她周冉这辈子还能走得那么窝囊!
老爷子曾经说过一句话,女人也是不能小瞧的!
元庆帝不是忌惮安溪侯吗?那她也不介意往那位圣上心里再扎几针!
五月中旬,京城天天都是艳阳高照,连空气里都充满了炙热暴躁的气息。
从端午节过后,周府桃园里就显得异常安静,一连十天,周冉都待在院子里,除了早起往正院去给向老夫人请安,别的时候竟从未出过桃园,仿佛突然冷淡了起来。连同住在桃园的安六娘也察觉到不对,没敢上前去找不自在。
周府里关于周冉的流言却并没有歇下来,反而传得更热闹,还有模有样的,连当年大老爷周广廷始乱终弃的故事都编了出来。这闲话越传越厉害,也就正院里向老夫人未察觉到,底下的丫头婆子也不敢到老夫人跟前去说,只去回林夫人。
林夫人也是万分错愕,不晓得这闲话是如何传出来的,待审问了几个丫鬟婆子,才发现流言竟是从松翠园跟沁芳院传出来的。林夫人心头又惊又气,这样的闲话若是传出去,不仅是周冉,连周薇跟周悠两个只怕都要落下不是!
无论林夫人怎么担心盘算,这流言终究还是传出了周府,连威远候府的婆子也有所耳闻了。
威远候夫人秦氏初闻此事时还有些惊诧,待回过神来,却是不自觉地松了口气。她原本就不大看得上周冉。心里琢磨着,虽说那丫头身份够高,可从小就无父无母的,又在乡下养了几年,难免有些上不得台面的习性。小时候还跟个哥儿似的,竟跟五郎打架,心里便早有几分不喜了。
宋文熠对周冉的心思,秦夫人这当母亲的,哪能半点不知道?奈何儿子犯了拧不听劝,又碍于婆母薛老夫人的面子,秦夫人也不好多说,只心里十分不乐意。
如今听得说周冉极有可能不是周广廷的夫人廖氏所生,那就连个正经嫡女也算不上。虽说周广廷封了护国公,他那独生女儿周冉怎么的身份都不会低,可他们威远侯府的嫡子嫡孙可没有去娶一个庶女的道理!这下秦夫人心里便多了几分反对的底气了。
这头秦夫人正暗自盘算要给儿子相看相看其他人家,不料宋文熠不知从那儿得了消息,突然冲进来,涨红了脸,声音急切地嚷道:“母亲去周家提亲吧!”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