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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一早,黔南府府衙里就开始忙碌了起来。趁着中秋节刚过,院子里的小厮婆子用那剩下的灯笼和贴纸等物在府衙内外张红挂绿放炮竹,那阵势真个跟过春节一般无二。
知府秦大人自然起得更早,天不亮就沐浴更衣,往后院净室里上香拜完了关公爷,这才慢腾腾地理着袖子往外头装模作样地迎钦差大人去了。
辛师爷跟在秦仲南身后,看着自家老爷一脸虔诚地在关公爷跟前嘀咕了好一阵,眉毛跳了跳,暗自压下要翻白眼的冲动,抬手握拳放在嘴边咳了咳,兀自站在一边而不动作。等秦仲南拜完了神,辛师爷才无可奈何地朝关公像拱手长揖行了一礼,暗请“关老爷勿怪,勿怪”,随后方退出屋门,疾步跟了上去。
两人到了府衙门口,秦仲南伸长脖子往空荡荡的大街上望了一眼,料得时辰还早,遂朝门房的小厮招了招手,“去,让厨房赶紧给老爷我跟师爷一人做碗面,多放点辣子。”
那小厮还没应下,秦仲南又赶忙摆手改口道:“算了算了,少放辣子,省得味儿重,就多添点肉末好了!”
“哎,小的这就去!”那小厮笑呵呵地应了,转身就去了厨房,不多时便捧了两碗热气腾腾的面上来,请示道,“老爷,这面是摆在里头客厅,还是就在这……门口?”
秦仲南没好气地敲了那小厮一扇子,“自然是客厅!哪有让老爷我在门口处吃饭的?这岂不是丢老爷的脸?”
那小厮被骂得嘿嘿一笑,忙不迭地又将面送到了客厅里。
辛师爷见状,眼皮狠狠地跳了跳,随后摇着头叹了口气,朝衙门口尚在打哈欠的几个衙役嘱咐道:“瞌睡都醒一醒。一会儿钦差大人来了,都警醒些!”
待秦仲南跟辛师爷两个一道吃了面出来,天色已经大亮了,街上陆续有了行人,小贩们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也渐渐密集热闹了起来。大家伙儿瞧见府衙门口这阵势,晓得必定是有大事儿,遂都一脸兴奋地围在府衙门前猜测议论着。
不多时,秦仲南隐约听得锣鼓声传来,伸长脖子一看,远远瞧见钦差的仪仗走了过来,遂一边拨开人群,一边理着衣襟毕恭毕敬地迎了上去。后头辛师爷则一脸温和地劝围观的人群站开些。随后门房的小厮边拎出好些炮竹来,挂在桑树枝上,用火引子点着了,噼里啪啦一通响。
那周围的人群顿时捂着耳朵又往外头退了退。待烟雾散尽,众人耳边听得极有韵律的锣鼓声跟唱喏声渐渐近了,定睛一瞧,便见钦差大人的仪仗慢慢移了过来,知府秦大人笑呵呵地迎上去同那位分外年轻的钦差大人拱手问好,两人看样子还相谈甚欢。
人群里议论纷纷,等看足了热闹,方才慢慢散开,往那茶罐酒楼里一钻,彼此勾肩搭背招呼到一处,饶有兴致地议论开来。
秦仲南恭恭敬敬、热热闹闹地迎了钦差大人秦瑞一行人进府,百姓看了场热闹,往外头一传,不过半晌午的时间,朝廷的钦差到了南地的消息便在整个黔南五府传开了。连稍远一些的安溪侯府也在午时后收到了消息。
偌大的安溪侯府里显得异常安静,宽敞幽静的书房院子里,安溪侯蹙着眉让两个儿子坐了,拧着眉沉吟片刻,方慢慢扫了两个儿子一眼,开口问道:“都说说吧,朝廷这次派了秦家人过来,明着是巡查黔南五府,暗中所图的只怕不小!”
陆衍脸上半点声色都没动,只慢条斯理地端着茶杯吹了吹水面上的茶叶末子,并不应话。
安溪侯长子陆铭看着陆衍悠闲平淡的脸色,眉头一压,脸上却并未见怒色,反而笑道:“二弟在京城待了这些时日,又同二皇子走得近,想来也该知道朝廷的用意为何。”
陆衍嘴角上扬,扭头对陆铭回以一笑,却不说是也不说不是,慢慢呷了口茶,方才朝面色不郁的安溪侯摇头笑道:“圣上想整治南边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这几年年年往这边派钦差,如今咱们既然示了弱,朝廷再派秦家人来,也当在意料之中。既然前头都忍了,再忍一时又何妨?秦大人巡视的是黔南五府,不是安溪侯府的治地,暂且还轮不到侯府的人来说三道四。”
“这话倒是在理。”陆铭笑着点了点头,眸子里却隐着些阴郁,蹙着眉默了片刻,方又抬头看向安溪侯,“只是朝廷有打算,咱们却不得不防。这前头来的钦差倒也罢了,可后头还有个握着兵权的巡抚。若是任由朝廷在南边招兵买马,蛊惑人心,只怕跟咱们早晚得有一场冲突,怕就怕咱们毫无准备,被打得措手不及。”
顿了顿,陆铭似犹豫了片刻,方才深吸了口气,沉声劝道:“依我的意思,不如趁着郭明升招兵之际,咱们也暗中添几个人。”
安溪侯面容俊朗刚毅,双目犀利有神,脸上却看不清喜怒来,只淡淡地扫了两个儿子一圈,视线停留在陆衍脸上。见陆衍岿然不动地喝着茶,嘴角还挂着笑意,安溪侯眉头一皱,脸上便带出几分不喜来:“胡闹!”
陆铭心头一凌,顺着安溪侯的目光看了看陆衍。见陆衍眉角轻扬,脸上的笑意在安溪侯话音刚落之际反而比先前更深了一分,偏偏安溪侯却没有后话,陆铭心里有些疑虑,也摸不准安溪侯先前那话究竟是何意,遂不敢再冒然开口。
安溪侯沉着脸默了片刻,见大儿子皱着眉一脸迟疑,小儿子却是满脸春风拂面似的笑容,仿佛事不关己一般,悠闲自在地品着茶,安溪侯冷不丁地就生了一股怒气。这怒气汹涌澎湃,一路窜到了喉咙口,临到了嘴边却终究没吐出去。
安溪侯深吸了口气,手指捏紧茶杯,只听得那茶杯砰地一声响,竟在安溪侯手上碎得七零八落,茶水也溅了一地。
好在那杯里的水不多,又早凉了,是以倒没伤到人。不过安溪侯的脸色却是阴沉得可怕,陆铭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心里七上八下地,又蹙着眉扫了陆衍一眼。
陆衍仿佛没察觉到安溪侯的怒气跟陆铭打量的目光一般,嘴角笑意不变,好看得让人目眩的脸上始终挂着一层温和安静的浅笑,足以迷惑人心。
“老大先回去!”安溪侯目光阴鸷地看了眼陆衍,随后又蹙着眉,语气不耐地喝道,“老二你留下!”
陆铭闻言,神色复杂地看了陆衍一眼,慢慢吐了口闷气,方起身告退,无声无息地退出了书房。临到外屋门口时,陆铭脚步顿了顿,侧身看着里头的人影,眼里极快地闪过一丝讽刺。不过眨眼的功夫,在外头候着的万管事便迎了上来,不动声色地朝陆铭喊道:“大爷怎么在这儿站着?”
陆铭闻言回过了神,客气地朝万管事点了点头,“父亲跟二弟有话要说,我这就先回去了。”说着便折身绕过万管事,一言不发地出了院子。
万管事忙弯腰拱手送了陆铭出去。待陆铭背影转过拱门不见了,万管事方直起了腰,眼睛微眯着看向拱门处,随后却又摇着头讽刺般叹了口气,重又转到屋门前候着。
屋子里,安溪侯面色阴冷地盯着陆衍看了片刻,最后突然泄了气一般,拧着眉叹了口气,往后倒在椅子上,不轻不重地冷笑道:“你老子还在,你就容不下你大哥了?”
陆衍闻言,眉头微扬,诧异了一瞬,随后突然展颜笑了起来,这一笑,恍如千万树梨花悄然绽放,美得让人心颤,这股心颤背后却又有股莫名其妙的战栗。
“大哥藏不住心事。”陆衍含笑回了一句,似答非所问,却一句话把安溪侯给噎住了。
藏不住心事,就是还缺了点火候,那也还轮不到他忌惮了?安溪侯气笑了,抡起手边的砚台就朝陆衍砸了过去,“你以为你本事就够了?”
陆衍偏头躲开了砚台,只听得乓的一声,那砚台结结实实地撞到墙上,随后又轱辘几声滚落到地上去,留了一路的墨印。
门口的万管事冷不丁地听见这声响,惊了一瞬,随后又无奈地皱着眉头叹起气来。世子爷小时候脾气暴得很,身上功夫又好,跟侯爷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面容像,脾气性格也像。偏后来出了那么一场意外,当年在若不是世子爷被那个小姑娘骗着饶了远路,只怕世子爷就……哎,那小丫头也算是世子爷的福星了。从那场意外开始,世子爷就渐渐收了脾气,可如今这副笑盈盈模样看着,却更让人心惊胆颤。侯爷心里只怕也有疙瘩,都是亲身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总不至于赶尽杀绝……
书房里,陆衍面色平静地看着安溪侯,安溪侯则满目含怒,眉头越拧越紧,眼里却又隐着些无奈。
父子两个大眼瞪小眼彼此看了片刻,陆衍才摇头笑道:“我也差了些本事。”话到中途,陆衍顿了顿,眉目突然温和了起来。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