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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司决讪讪一笑:“可不是我说的,是他猜出来的。”
话音刚落,便听到李成璧的声音:“你们俩不去歇着,在这儿说什么悄悄话呢?”
小风和赵司决都站了起来,迅速的交换了一个眼神,李成璧身形散漫地走过来,甚至打了个呵欠,赵司决淡淡道:“睡不着,出来走走,没想到遇到这个丫头,我正问她呢,当初我讨要她不愿意,如今倒愿意跟着你,这叫我的面子往哪搁?”
李成璧笑起来,拍着赵司决的肩膀道:“你也别怪她,要不是我拿权势压她,又是乐娘子亲口发了话,只怕她也不肯来。”赵司决淡淡一笑,没有接话。
李成璧坐在篝火旁拨了拨火堆,叹道:“明天就能到安良城了,说真的,我有点睡不着,想当初澹台氏还在,安良城的热闹繁华足可媲美长安城,可如今,也只是一个空城罢了。”
赵司决和小风都没有说话,任由李成璧发表感慨,可赵司决却看得分明,小风面上在认真听着,其实早就云游天外了。
安良城,是小风出生长大的地方,城中心便是澹台氏的老宅,澹台族人在那儿居住了两百年,经过不断的扩张和修建,其大小和规模简直和长安城的宫城不分高下。
算起来,小风也足足有六年没有回去了。
六年的时光,可以让一个家族灰飞烟灭,也可以让百年的辉煌付之一炬,也足够改变一个人。
看着小风平静的神色下隐含的威凛和不可侵犯的气势,赵司决黯然,小风到底不是从前那个聪慧灵敏却不失天真可爱的阿贞了,就像澹台将军赐予她的那个名字一样。
她,是廉贞!
安良城是澹台氏的封地,遂从城门处便可看到澹台氏的痕迹——城门正上方乃是石雕的虎头,城中所铺设的青石板,每一块都雕刻着澹台氏的族徽,而大小街道和坊市之间,几乎每隔一段路便会出现的梧桐树,乃是澹台庆最喜欢的树木,当初他种植满城的梧桐以表达与妻子蒋夫人的恩爱不移。
澹台氏覆灭时的一把火,烧了大半个安良城,但经过这几年的休养生息,其生机勃勃又再见端倪,以澹台祖宅为中心,环绕四周的坊市都初露峥嵘,但城中心的澹台老宅,安良城的人未动分毫,以缅怀澹台氏的光辉。
进城后没走多远,李成璧一行人便看到刻意用砖墙围绕起来的断壁颓垣,远远看过去,竟没有尽头,在热闹的城中,格外诡异,却又格外的和谐。
赵司决是见惯了的,只担心的看着小风,小风并没有露出什么哀伤之色,跟看寻常景致一样,反倒是李成璧驻足良久,直到赵司决催促才出发,赶在天黑前到了赵家的宅邸。
赵家老宅的仆人早已做好准备迎接一年回来一次的主人,看到李成璧,也有些吃惊,赵司决特意介绍:“这是二皇子,此次来安良借住在家里,你们要悉心侍奉才是。”
赵家的管家是几代人都在赵家服侍的忠仆赵贵,闻言忙对李成璧行礼,又让人带路去梳洗更衣。
赵贵跟着赵司决回了主院,从今天起,赵司决便要沐浴斋戒,直到祭祀结束,赵司决见赵贵欲言又止的样子,笑道:“赵叔有话便说,难道跟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么?”
赵贵忙道:“郎君不知道,我不是不能说,而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赵司决动作一顿,神色有些凝重:“和澹台家有关?”
赵贵连连点头:“前几日我带人去城中澹台家和窦家的衣冠冢打扫,看到有人似乎在拜祭,我赶忙过去,那人却听到了声响,迅速离开了,我叫人四处找了大半天,也没找到,觉得实在是蹊跷。”赵司决的眉头也深深锁了起来。
能拜祭澹台家的衣冠冢,显然是澹台家的故旧,可又为何避而不见?难道有什么隐情?
赵司决心事重重的去请李成璧用饭,正好遇到抱着衣裳往外走的小风,赶忙把小风拉到了偏僻处,小风觉得奇怪,道:“你怎么跟做贼似的?”
赵司决悄悄把赵贵说的事情说了,道:“你可知道,除了你,澹台家可还有什么人幸存么?”
小风先是一愣,继而苦笑:“连我那出了五服的族叔都被人从乡下找出来杀了,还有谁幸存呢?”
赵司决道:“你如今可是前有狼后有虎,又在李成璧身边,要格外小心才是。”
小风白了他一眼:“我可是好得很,倒是你一惊一乍的,让人起疑。”
赵司决语结,仔细一想,自打知道小风的身份,自己就不似从前的心静如水,的确有些草木皆兵了,不禁摇摇头,进了院子。
李成璧正在观赏屋内的摆设,见赵司决一身素袍进来,笑道:“我知道你有正经事情忙,也不敢打扰,这几日我就在城中随意逛逛,等你忙完了再说。”
赵司决道:“是我失礼了,二皇子对这儿也不熟悉,不如我让赵叔给你带路,你想去哪儿只管跟他说,他自会打点周全。”李成璧笑着应了。
这次来安良城,李成璧只带了一个松华,一个小风,其余的便都是护卫,如今护卫都被留在了赵家,李成璧每日扮成普通的郎君带着松华和小风四处闲逛。
赵贵随同相陪,他对安良城了如指掌,所到之处都信手拈来,侃侃而谈,倒让李成璧觉得格外有意思。
“这一处叫仙人台,传说澹台老祖便是在此处由仙人传授兵法,建功立业,后来倒是成了惯例,每每澹台家有人上战场,出发前便到这仙人台祈求战事顺利,平安归来。”
李成璧笑道:“既然如此,倒是得进去瞧瞧。”
仙人台有五层楼高,站在最上面可以俯视整个安良城,以往看到的是无数的繁华似锦,如今站在仙人台上,却只看到澹台氏老宅的满目仓夷。
抛开私心不说,李成璧是很敬佩澹台氏的,别的先不说,能让一个家族维持两百年的兴旺不衰,便不是普通人做得到的,最要紧的便是要求子弟争气,能扛得起家业,而澹台氏一代代的子弟显然都没有辜负自己肩上的责任。
都说贫不过十年,富不过三代,所讲的便是人在贫穷时知道上进,得富贵后容易得意忘形,别的不说,就是他们李家,年幼时家境贫寒,父亲每日挑灯夜读,攻读兵书,他和几个兄弟也是齐心协力。
可从父亲夺得天下到现在,只不过区区三年,父亲整日沉浸酒乐,他们兄弟四个也已经开始为了争夺皇位斗得死去活来了,和澹台氏一比,实在是自愧不如。
赵司决先是在赵家祠堂祭祀先祖,三日后,又去了为澹台家和窦家所建的衣冠冢去祭拜,当初澹台家的男丁都被砍头,就地草草的埋了,女眷都葬身火海,尸首无从寻找,只好建立衣冠冢以示缅怀。
李成璧跟着去了,郑重的行了礼,他的态度倒是让赵司决很奇怪,之前李成璧提起澹台家语气中都带着三分不屑,觉得一个偌大的家族败于杨承嗣之手,实在是窝囊。
可如今李成璧到了安良城,亲眼所见澹台家曾拥有过的辉煌,便知道六年前的那一场灭族惨祸并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样。
澹台家可以救出一个小风,自然可以救出更多的人,可他们并没有那么做,反而慷慨赴死,为的便是一个忠字,即便萧后主到后来轻视澹台家,怠慢澹台家,可澹台家依旧是为萧氏效忠,也只为萧氏效忠的。
萧氏王族覆灭,澹台家也失去了效忠的对象,和屈服于杨承嗣,在其羞辱下讨生活相比,澹台家宁愿全族覆灭。
在当时的情况下,澹台家其实也可以选择自立为帝,因为他们完全有这个实力,却也是为了一个忠字,放弃了这个选择。
一直到离开,赵司决都没有回过神来,难道李成璧就不怕被人知道他对澹台家如此敬畏么?
李繁君叛主,自立为帝,对忠义的澹台氏深恶痛绝,难道李成璧就不怕李繁君就此厌恶了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