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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净房里,玉梭替祈男将头上钗环褪了,口中不免抱怨:“九小姐,这玩笑开得也太大了,昨儿晚上才洗的头,这可好,又要再捣腾一回。”
祈男笑嘻嘻地道:“洗头有什么?好过被姨娘唠叨!”
玉梭也笑了:“姨娘是好心,”她从地上矮柜里取出些鸡卵,香皂来:“二小姐才也不是那样说?只是说到一半,那人来了。”
祈男不耐烦地哼了一声:“烦的就是这个,你还说!她们这样想也罢了,你还不知道我的心?”
玉梭不作声了,默默替祈男打好热水,用手试了试,正好,便叫她过来:“。。。小姐别嫌我们唠叨,都是为了小姐好。六小姐都开始动作了,四五八小姐想必也都打起小九九来,九小姐怎么跟个没事人似的?”
祈男从盆里低头阂目,冲她咧嘴一笑:“四五八小姐?咱们什么时候出了位四五八小姐了?”
玉梭知其有心逃避,自己太上赶着倒不好了,一时也就笑着不提了。
快近午饭时,锦芳无精打采的出了门。现在家里的规矩是,姨娘们要伺候太太午饭,锦芳以前可以不去,如今只有顺从。
“姨娘万事小心!” 祈男披散着头发,一身家常雨过天青素面长衫,有些担心地看着锦芳。
“没事,”锦芳勉强一笑:“老娘如今也学乖了,不去惹事,别人也就惹不着我了。”
祈男点头微笑:“姨娘最是明理的,只要将心里的火收一收 ,那就万事如意了。”
锦芳在心里叹了口气,嘴上少不得笑回:“万事如意也不难,你看着就是。”
祈男将她送到院门口处,又密密多吩咐了金香几句,看她们走得没了影儿方回。
回到屋里,祈男又开始捣鼓金剪和纸,上回她突发奇想,欲剪出一付春雨即景图来,背景的山峦和河流都已剪好,正埋首画出一艘乌蓬,预备剪出来安放在幽青的小溪之上。
“小姐又忙什么?饭得了。”玉梭端着盘子里来:“今儿有小姐喜欢的菜,厨下也尽了心做的,小姐快来趁热吃了吧!”
坐在书案前,祈男头也不抬:“就快了,只再三五笔就好了!”
玉梭放下菜碗,叹了口气:“九小姐,今儿是最后一顿吃小厨房的饭了,过了今儿,明儿就该吃太太送来的了。”
握笔的手立刻冻住,半晌,祈男丢下笔站起身来:“我也想到了,只是没料到,会这样快。”
坐到桌前,看了一眼桌上,果然祈男看见有一碗干煸笋尖,热腾腾油汪汪的,上头还撒了火腿细绒,飞红染绿,玉脂初齑,令人一见便忍不住食指大动。
若在以往,不待玉梭送上牙箸,一见这菜,祈男便要出手,拈起一块扔进口中的。
可今儿祈男却没了兴致。院里的小厨房开出来有不少年了,如今胖师傅走了,别的师傅也保不住了。
“姨娘怎么说的?”沉默片刻,祈男轻轻问着玉梭。
玉梭替她盛好饭,叹息道:“主意是姨娘提出来的,能怎么说?只说了二个字,散伙。”
祈男垂下羽睫,心里不是滋味。确定,若按锦芳的月例,是不可能供得起小厨房开消的,而私房钱倒也不是没有,只是,动不得。
默默将饭吃了,那碗笋尖祈男却动也没动一块。玉梭更不敢劝,心里只是十分惋惜,替祈男,也替锦芳。
饭后才收拾好,桂儿便小心翼翼跑进屋来,回说外头尹妈妈来了。
祈男本已十分萎靡不振,听见这话倒是精神大作:“快请她进来!哦对了,别叫玉香看见!”
玉梭忙道:“小姐放心,玉香叫我调出去茶房里要茶叶去了,不在。”
祈男点头,话音未落,尹妈妈已陪笑摸了进来。
“多谢九小姐救命大恩!”人还没站稳,尹妈妈便已经跪了下去,冲着祈男便是三个响头:“九小姐好生之德,对奴才有再生之恩,当家的来不得园子里,特意让我老婆子来道谢!”
祈男忙叫玉梭将人扶起来,只是迟了,早已经磕完了。
“妈妈你也太过客气!” 祈男吩咐端个凳子让尹妈妈坐,“这种事不知道也罢了,若是听说,到底是一条人命,岂能见死不救!也害不着我什么,不过是向那太医传个话罢了!”
尹妈妈愈发恭敬,哪里肯坐,躬身垂首,语气里全是感激之情:“九小姐说得轻了!一来是托了小姐的福,二来九小姐请的太医也好,从没见过这样客气的一位医家,说话彬彬有礼不说,看了病还留下些上好的药材,银子也不肯收,说是九小姐托付的,要谢只谢九小姐,这还只是传个话么?!”
话着尹妈妈激动起来,又要再次下跪,好在玉梭眼明手快,这回到底拉住没肯放手。
“妈妈快坐,”见对方不敢坐,祈男只好自己先去了春凳上半歪着,“说起来也是妈妈的福气,这太医我也才瞧了不久,人是极好的,我确实只托付他一句,他倒做足了十分功夫。”
尹妈妈这才半个身子歪在凳子上,陪笑又道:“若这样说,那可真真是九小姐福运时至,哪里寻来这样一位好人?一般医家能替我们把把脉就算不错了,哪里还跟他似的这样细致?又是嘱咐饮食忌讳,又是亲自看药生怕错了分量,要我说,不像一般太医,倒像个。。。”说到这里,尹妈妈一时语塞。
祈男好奇心大作,追着问道:“像什么?”
尹妈妈咧开嘴嘿嘿不好意思地笑:“像尊佛爷,只是长得太好了些。”
祈男闻之哈哈大笑,差点仰翻到春凳后面。
好,下回品太医来我一定替妈妈你将这话传到!祈男在心里默默承诺。
又问候尹刚几句,祈男便开始将话题绕到太太身上:“妈妈最近忙得很吧?才收了一指箱笼。不过现在好了,清点后封存上去,也可以略为休息了。”
尹妈妈叹了口气:“老婆子我也是这样想头,谁知道竟不能闲下来一刻。“
祈男立刻直起身子来,眼底倏地闪过精光湛湛:“妈妈这话怎么说?”
“若真如九小姐所说,”尹妈妈接过玉梭递上来的茶:“倒也是老奴的福气,可惜竟不能够。收了那批箱笼之后,先是金珠过来,开了其中一箱,过后又来翠玉,也挑了一件褙子。”
什么?!这还了得?!
玉梭立刻看向祈男。
祈男却只管静静坐着,轮廓分明的唇角微微勾起嘲讽弧度,浓密纤长的睫羽轻轻覆盖眼帘,掩去了眸中那抹冷笑。
果然是一刻也忍不得的!
“那太太呢?” 祈男知道,只丫鬟们怕还不止,丫鬟们的品性便好比主人一样,也就是常人所说,有其主必有其仆了。
尹妈妈为难起来,眼光瞟过祈男身上,口中待说不说。
玉梭着急起来,正要开口催促,祈男眼波流转处,闪过一道寒芒,她立刻收声不提。
“是我为难了妈妈,太太的事,哪能这样随便叫人打听?若惹出事来,岂不是给妈妈徒添麻烦?!” 祈男再对玉梭使了个眼色:“怎么不端果子上来?清茶一杯如今入口?”
玉梭忙乖巧地应声而去,出去后便将门阖紧,自己守坐在门前,不许一个人经过。
尹妈妈这才开口:“不是老奴不帮九小姐,只是。。。”
祈男亲切地对她微笑:“是我要求得过份了,为难起妈妈来。妈妈说与不说,只在自己,我并不敢强求。”
尹妈妈本是担心人多口杂走漏了风声,如今见玉梭外头守着,也就松了口:“太太本人没来,不过翠玉姑娘上来时,从头面匣子里挑了一对一件金九凤垫根儿钗子,每个凤嘴啣一挂珠儿,那珠子都有莲眼大,我看她拿出来时,大气也不敢喘呢!”
“她说是给太太的么?!” 祈男心里冷笑,太太也太沉不住气了,才收进手里,就这样迫不急待?
尹妈妈低着头道:“这东西哪是一般人消受得起的?翠玉她们胆子再大,也不敢贪这样的东西,别说金子重三四两,就连上头珠串儿,也值不少银子呢!”
说着话儿,尹妈妈眼神便向外看去,内有焦急,也有不安,她人虽老实,却不傻,知道自己为何而来,也知道有恩必报的道理。
只是不得不担心,因园子里处处都有太太的眼线耳报,她本不欲趟混水入内斗,可更不是知恩不报的人,因此才挺尔走险。
祈男明白对方心理,即刻叫进玉梭来:“快送了尹妈妈出去,门口张张,没人再走!”
玉梭点头,尹妈妈再谢一回,便匆匆离开了。
玉梭送了人回来,心里有些不安:“小姐,”她走到祈男身边,忐忑不已地问:“尹妈妈说这事若是真的,小姐预备要怎么办?”
祈男只管低了头剪弄自己手里的高丽纸,一声不吭,脸上唯带着浅浅的笑,笑容平静而神秘。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