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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太太早已回过头去,拉住祈男的手,趁机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先从手上看起,见柔荑一握,春笋纤纤,玉臂皓腕,纤腰约素,不觉就笑了:“好个九小姐!几年不见,也成人了!比你大姐姐还长得好些,你母亲有你们几个,只怕日日都要从梦里笑醒呢!”
祈男心想您不知道我大姐姐出事了?今儿整个厅里没人提这岔,您倒好,哪壶不开提哪壶?
田老太太隔得不远,虽正与苏二太太寒暄,口中还是轻轻咳嗽了一声,三太太忙换了个话题:“看你脸上腻颊凝花,玉容细腻的,用得什么胭脂水粉?可能说出来我听听?”
祈男费力去想,什么 胭脂?记得有个小盒子的,只是从没留意上头写着什么字。
一直在她身边打转的祈缨,这时总算找到机会开口了:“回田三太太的话,”她做出乖巧模样来,笑得可人极了:“是京中名号采薇庄,听说掌柜的极善调脂弄粉,做出的胭脂宫里的娘娘们也喜欢得很,年年都是贡品,我们托了老爷的福,也就每年都从京里得些。
田三太太只看了祈缨一眼,不失礼数地笑着点了点头,又将目光转回到祈男身上:“怪不得呢,我说怎么这般润泽细腻,原来竟是贡品,也是九小姐颜色长得好,若是一般女子,只怕也不配!”
祈男有些摸不着头脑,被夸得不好意思起来,忙道:“没有的话,田三太太过誉了!”其实人家才没抹那胭脂呢,天生的好不好!
祈缨说了半天,自讨没趣,脸上讪讪的,退回到祈凌身后,后者陡然笑了一声,愈发让祈缨脸红不已。
祈鸾这时也在小姐堆里,看见这一幕,忍不住想说什么,可目光扫过身上,腰间那条落叶黄底子花叶刺绣垂珠珞绦带提醒了她,这是祈男前几日才送给她的,因此也就闭上了嘴巴。
可心里到底还是有些忐忑的。季家算是不坏了,可若与田家相比,那就有些提不上筷子了。
田老夫人明显是有目的而来的,田三太太特意让家里大小姐与祈男亲近,又趁临走拉住祈男这样打量,问东问西,傻子也看出端倪来了,更何况是祈鸾这样一个眼明心厉的人?
可是当了众人的面,心里再有不服,祈鸾也不得不忍耐下来。这是她的本事,也是她的厉害之处。
田三太太又问了祈男些话,最后田老太太发话说要走了,方才恋恋不舍地松开她的手,又细细嘱咐,说得空来家里玩,又叫子恬下了个请字请着子恬,祈男许了,方才移步出门。
太太们都走了,连自家二太太也陪客人去了绣庄,小姐们便散了出来,各自回去。
祈鸾依旧在花厅门口等着祈男,直到见她出来,方才笑着说道:“妹妹身娇体弱起来了?别人都走出来了,只不见妹妹的影儿!”
祈缨从两人身边过去,嘴里哼了一声,不屑之极。
祈男没来得及说上一句,便听祈鸾笑道:“刚才还有人说太太绣庄帐面紧呢,我劝这人哪,多顾自己的嘴巴和脸面,这回太太还不知要怎么发落呢,倒还有意思招惹别人!”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起来,祈缨顿时灰了脸,红了眼,将银牙咬得格登直响,飞一样就跑开了。
祈男心里好笑,慢慢走到祈鸾身边:“六姐姐好钢口!若不是亲耳听见,绝不能相信这话出自一向风轻云淡的六姐姐之口!”
祈鸾摇摇手里的团扇,隐去眼底的一道幽冷锐光:“我这个人就是这样,一般谁也不得罪,别人也最好别来招惹我,若真惹急了,兔子还咬人呢!九妹妹你说是不是?”
祈男还没接话,吹香冷冷地应和道:“再说六小姐今儿坐在角落里有些闷热,心情自然也就不会太好了!”
祈男做恍然大悟状:“原来是我得罪了六姐姐?我提那屏风原来引太太高兴,没想到倒委屈了六姐姐,是我不当,妹妹我给六姐姐陪个不是吧?”
话这样说,祈男可一点儿陪礼的意思也没有,腰挺得直直的,眼睛微笑冲着祈鸾看去:谁让你先骂我是乌鸦的?让你坐个角落又怎么了?
祈鸾不接她的目光,只嗔着吹香:“就你这丫头多事,角落怎么了?我正嫌外头风大不好呢,九小姐这样也是为了我好,难不成就季家人看了我去么?当了我的面,太太们说话忌讳吃喝不便,岂不伤了大局?九小姐是顾全大家体面,你这丫头知道什么轻重?”
吹香红了脸,不出声了。
玉梭上来拉起她:“走,咱们前头带路去!”,又指对方鞋面上的花样,说些闲话,又递给她自己新打好的一只扇络,方才将尴尬混了过去。
祈鸾便与祈男后头跟着,边走边说话,绕出北院来,又穿过两边夹道,很快进了熟悉的南院。
“好一段路,” 祈男顺口说道:“刚才差点就走出去了!”
祈鸾眼中精光一闪,嘴里故意若无其事地道:“妹妹绕到哪里去了?”
玉梭有些犹豫地回过头来,祈男猛地回过神来,忙笑道:“没有绕出去,差一点而已!”
祈鸾也笑了,就此不提。
说话间二人已走到家里牡丹花圃处,因锦芳一向最喜欢牡丹,几年前二老爷回家时,便特意叫人修了这个园圃,又远至洛阳搜寻出不少名贵品种,千辛万苦地运到杭州,再独独请了二名花匠,别处不理,只看管这一地。
园圃里,四围短短花墙,围了有两三亩大的一块地,内中花石亭台,位置无一不佳,倒像独成一个园林景象,中间小径用细碎白石砌成,曲曲折折有数十条,护以汉白玉石的短栏。满园圃是尽是各色各种的牡丹花,有在石台上的,有在平地上的,高高下下,足有千万朵,开得正盛,五色缤纷,令人目眩意乱。 石径花台,小亭曲槛,处处是景,色色迷人。
“倒忘了这里,” 祈鸾停下来向园圃里张了一张,口中略带惋惜地道:“每年都要过来赏花的,今年却白辜负了!”
原来苏家这牡丹园,别说家里,就连城中也可算一景了,因此每年花期盛时,二太太总要于府中悬灯结彩,屏开鸾凤,褥设芙蓉,笙箫鼓乐之音,通衢越巷,并设宴三日,第一天是城中三司命妇们,第二日城外亲眷好友们,第三日方家里,并大太太那边一起过来,赏花饮酒,做乐三天。
可今年,却没有这样的幸事了。太太话里话外,连提都没提到牡丹园,出门在家凡所见之客,也没一个敢在太太面前提到这事的。
不用说,全因宛妃倒台的缘故。
“可惜了这花,” 祈鸾走近花台,左手托起一朵正开到盛时的洛阳红,口中甚是惋惜地道:“白开得这样艳丽,空待了花期。”
祈男随她走上前来,不看一朵之姿,只看满园春色:“谁说花儿开出来一定就要被人赏玩?开与不开,只在花儿自己。姐姐不闻当年武后欲赏此花之事?天下百官齐聚玉阶丹陛上,黄瓦朱檐下,不可谓不热闹了吧?可此花偏就傲骨铮铮,不是花时,就是不开!”
祈鸾不觉冷笑:“不开又怎样?武后一把火烧了个干净,最后还是自己倒霉!这也是不识时务者的下场!”
祈男不气不恼,偏头冲她娇媚地一笑,盈盈宝靥,如经酣春晓之花般灿烂:“怎么就烧了个干净?不但没有干净,反而还催出新贵品种来,姐姐手里的焦骨牡丹洛阳红不正是由此而来?且后来武后敬此花傲骨,大力于皇家园圃中栽种,百花反倒落了后呢!”
祈鸾没有话好回,只得将脸隐到团扇后头,讪笑了几声,将手里的花朵也松了开去。
此时日光浓烈,熏风拂面,园圃里一片宁静,虽无花香,隔湖却吹来清风袅袅,令人胸襟为畅。祈男默默看着眼前那一片国色天香,若有所思。
突然,祈鸾放下竖起的团扇,轻轻推了祈男一把,口中喃喃地道:“九妹妹,你可听见有什么声音不曾?”
祈男也有所察觉,似乎牡丹园圃后头,那一大片桂树林里,有人影一闪而过,耳边亦隐约听到一男一女说话的声音。
“姐姐也听见了?只是隔得远,听不出是什么人来。” 祈男慢慢地,边想边回道:“想来不是丫鬟小厮,就是婆子管家吧?”
祈鸾却摇头:“不会是丫鬟,才桂林里我看见了,女的身上穿着如意云头立领彩绣云肩呢!”
祈男勉强笑起来:“姐姐眼睛这样尖?连衣服上的云头也看清了?”
其实她也早就看见,不过不肯说出来罢了。只因在苏家,云肩是小姐才穿的,大太太和二太太都不喜欢,一向不穿。
祈鸾重重点头:“我看得真真的!林子里只有绿色,云肩是橘红的,颜色太闪眼,想不见也难!男子倒看不清,只知道是青色长衫。”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