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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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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会意道:“姑姑这个问题,我也想了许久。”

    芳馨道:“姑娘其实与徐大人并无多少交情,当年却伤心的病倒了,焉知不是由此及彼,受惊过度的缘故?依奴婢看,既然那人也不顾惜姑娘,姑娘又何必颇多顾虑?按理行事就好。”

    我微微冷笑道:“照姑姑这样说,我若不能查出些什么,便是对不住自己了。”

    芳馨道:“姑娘明鉴……”

    我沉吟道:“还有一件事。从前我总是定期给父亲母亲寄家书报平安,如今这信恐怕也不能再写了。”

    芳馨道:“为了不让皇后娘娘疑心,姑娘自然不能与长公主府有一丝往来。”

    我颔首。心头放下一块大石,连绞痛也轻了许多。我轻轻取下头上的一根檀木簪子随手把玩,通红的玛瑙一点好像万千心血凝成的一点朱砂痣,镶嵌的银叶子熠熠有光。我想了想,抬头道:“从前不是不知道姑姑的见识,只是想不到,姑姑竟然见事这样快这样准确。姑姑总是说自己没有读过书,如今我却有些不信了。”

    芳馨微笑道:“姑娘过誉了。奴婢只是年岁渐长,多少有些心得罢了。”

    我听了听雨声,道:“卷宗都送到永和宫去了,姑姑吩咐下去,明日便收拾物事搬去悠然殿吧。”说罢站起身来。芳馨连忙扶住我:“这会儿前面该放学了,姑娘该去接殿下了。”

    我随意将簪子扔在小几上,簪子浑圆,在桌上滚了两圈,掉在榻上。“这会儿倒应该想想该如何向殿下说明,我搬去永和宫的缘由了。”

    用过晚膳,高曜依旧在灵修殿南厢看书。趁喝安神汤的功夫,我便将皇后命我为他重新选女官的事告诉了高曜,谁知高曜笑道:“其实母后今日来大书房告诉孤了。”

    我奇道:“既然殿下早便知道,怎么放学的时候不见殿下说起?”

    高曜将空碗放在绿萼伸过来的漆盘上,依旧埋头读书:“这有什么可说的?孤早就说过了,不论玉机姐姐去哪里,母亲和孤的眼里都只认姐姐为孤的侍读。住在长宁宫或住在永和宫根本没有分别。鱼潜在渊,或在于渚(注1)。况且孤还是可以常去永和宫看玉机姐姐的。”

    我忙道:“殿下信任臣女,臣女铭感在心。只是皇上和皇后已经命臣女为殿下重新选一个侍读女官了,殿下还是不要来永和宫的好。否则皇上和皇后不喜,又薄了那位新女巡,那就不好了。”

    高曜一愣,随即道:“玉机姐姐所言有理。”

    我微笑道:“臣女明日就要去永和宫了——”

    高曜打断道:“怎么这样急?不是还有些时日么?”

    “皇后娘娘另外还有些差事交给臣女,臣女必得去永和宫,才能早日完成娘娘的嘱托。殿下放心,不论臣女在哪里,臣女的心都在长宁宫。临行前有两件事要嘱咐殿下。”

    高曜双目中隐有泪光,忍了好一会儿才没让眼泪流下来。他深吸一口气道:“玉机姐姐请说。”

    我心中颇为不忍,拿帕子点了点眼角。“这第一件事,是请殿下务必要珍重自身,孝敬父皇和母亲。第二件事,自然是请殿下心无旁骛,好好念书。除了这两件事,旁的事情一概不要多理。”

    高曜道:“孤知道了。”说罢低头揉了揉眼睛,不多时便带了芸儿回启祥殿了。

    芳馨送了两人出去,回来道:“殿下当真是舍不得姑娘。”

    雨早就停了,月亮已经升了起来,那几乎是一轮满月。雨后的夜有些凉。我支开窗户,贪婪的望着漫天星光,凉风吹来,我浑身一颤。芳馨连忙为我披衣。我叹了一声道:“我也舍不得殿下。只是,现在还不是感伤的时候。我只有过了眼前这一关,才能谈得上以后。”

    第二日一早起身,芳馨便带着服侍我的宫女内监们收拾物事。内阜院听说我要搬屋子,遣了四五个人来,又拿了好些木箱子。从定乾宫大书房回来,灵修殿已经乱成了一团,芳馨正在收拾书案上的文墨,书架上已然空了。我随手拿起昨日从御书房搬回来的一封奏疏,笑道:“你们手脚倒快。”

    芳馨道:“姑娘这会儿还是先去用早膳吧。这折子也放下,奴婢好清点了装起来的。”

    我一面抱了那封奏折在怀中,一面走下书案,笑道:“这些奏折就不要装了,留给我看吧。不然你们都忙着,只有我怪无趣的,可做什么呢?”

    芳馨嗔道:“姑娘恨不得连用膳也要捧着书看。”

    我笑道:“一个人用膳,无趣得很。”说罢便打开奏折,走到了南厢。但见早膳已经摆好,我坐在桌边,随意扫视着奏折上的文字。这一看,便看住了。这是一篇反对皇帝对北燕用兵的政论文章,摆古论今,洋洋洒洒,足有两千来字,理论严谨,文辞质朴。阐述的理由不过三点,第一是兵危战凶,国虽大,好战必亡;第二是灾异频现,正是上天对国家轻启战端的报应;第三府库罢弊,民怨沸腾,战后必有瘟病肆虐。我想大约是皇后娘娘给错了奏折,便将折子重新翻了过来看了看封题:汴城尹之女陈印心。并没有错。

    绿萼在旁见我只是盯着奏折发呆,便笑道:“怨不得人人都喜欢当皇帝,原来奏折这样好看。姑娘看着连饭也不想吃了。”

    我轻斥道:“别胡说!”

    芳馨进来,一把抢过我手中的奏折,笑道:“还是让奴婢装起来吧,姑娘到了永和宫,再慢慢看不迟。这会儿还是好好用膳要紧。”

    我拿起筷子敲了敲碗,对绿萼说道:“世人为何喜欢当皇帝我不知道,然而我却知道皇后娘娘为何非要将这差事交给我来办。”

    绿萼道:“自然是因为姑娘能干。”

    我大笑:“比我能干的姑娘很多呢。就说这位写奏章的陈姑娘,那一手好文章,我是写不出来的。”

    绿萼奇道:“那是为何?”

    粳米粥清香而粘稠,我一口气喝了大半碗,方道:“这些官样老夫子的文章,哪里是出自女儿家的手笔,分明是朝臣们借着女儿的名字上书给皇后娘娘看的。想必皇后心里清楚得很,懒怠看这样的文章,才丢给我。你说说,这位陈印心姑娘我是选进来还是不选进来呢?”

    注:

    1,出自《诗经?小雅?鹤鸣》,原文为: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鱼潜在渊,或在于渚。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萚。它山之石,可以为错。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鱼在于渚,或潜在渊。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榖。它山之石,可以攻玉。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