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沼水溶溶,芳草青青。
沈默扬的药果然很有奇效,两天后,身受毒伤的白依凡已能下地行走,与常人无碍,只是手心豆大一个黑点,提示他已经中了剧毒。虽然他本人并不在意,但是伊姝,却有些不死心,请了城里所有名医来诊治,得出的结论与先前大夫所说如出一辙。由此,心情很是低落。
随之而来的,是匿名信上提到的“三日期限”转眼即到。很明显,如今的秦州城内阴谋重重,不但关乎皇室,更有可能关乎社稷,关乎南朝江山。天职所在,她不能不管。可是如果不走,白依凡的性命堪忧?喜春又由谁来救呢?
白依凡替她理了理发丝,紧皱的眉峰一直没有松开,“姝儿,我觉得我们可以暂时离开秦州,佯装返回京城,半道上再折回凌州隐蔽。凌州离这里不过一天路程,一有消息,我们再悄然回来,这样或许可以瞒过对方耳目。”
伊姝叹了口气,面上神色憔悴,黯然道:“眼下也只好如此了。”一切如坠迷雾,较之攻城掠地的战场更加凶险绝伦。她如今已陷在迷局之中,完全找不到出局的方向。
白依凡握住她的手,语声更见柔软:“其实你也不必过分担心,虽然眼下咱们势单力薄,但后援强大。自古邪不胜正,他们犯上作乱,已经有违天道人和,是逍遥不了多久的。”
“说起来,终归是父皇的仁慈和懦弱酿就了这些隐患。”伊姝不无感慨。
“你错了。”白依凡摇头。
伊姝有些讶然地看向他,“呃?”
“皇上虽说没有大功,但在位多年,天下安定,四野清明。每一代帝王,都有他特定的历史使命,圣祖爷当年马背上打下的江山,自是期望后世子孙好好地守护这一片基业,皇上主张以‘仁义’治国,并没有错,错就错在那些身受皇恩的世家贵族,不但不理解皇上的一片苦心反而把皇上的仁慈和信任当作筹码,铤而走险,妄图满足他们无穷尽的贪婪欲望。权利这东西,害人哪!”
伊姝再次惊愣,怎么也没有想到,白依凡会说出这样一番慷慨陈词的话来,比起他,倒是自己有些吹毛求疵了。当大多数人都在指责和轻视父皇的平庸之时,只有他理解父皇的苦心,只有他支持父皇的做法。
白依凡,他实在是将相良才。
伊姝忽地眼睛一亮,心境豁然开朗。自古打江山容易,守江山更难。生在和平时期,杀戮和铁血只能带给百姓惊悚和苦难,却不能让他们从内心真正地臣服。只有以仁治国,才能得民心,得天下。
说话间,晚秋满脸喜色地跑了进来,口中笑道:“公主,你瞧,谁来啦!”说完身子往旁边一让,露出几位风尘仆仆的青年壮士的身影。
原来是旋风卫的兄弟们到了。
阿武急忙领着他们过来参见,伊姝百感交集,双手拍着阿武的肩膀,久久说不出话来。当日叫卫虎留下半数旋风卫,助烟月稳定京都人事。余下六人由阿武率领,与她们分作两路直奔秦州,没曾想因为海棠院的变故,失去了联系,此次重逢,实在是意外之喜。
晚饭后,众人围坐桌前,再次郑重地商议该何去何从。最后终是决定,离开秦州,隐匿凌州。只是今夜,‘一剑盟’的刺客很有可能会卷土重来。
阿武丝毫不敢大意,急忙召集旋风卫弟兄,分作两班轮守,隐于暗处警戒。大家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调动起全身五官凝神聚气地察看四周动静,连一只飞蛾也休想逃过他们的眼睛。
房间里,离冬和晚秋和衣躺在离伊姝不远的地铺上,中间只隔了一道厚厚的垂帘,长剑就搁在右手边上,随时准备抽出御敌。聂宇睡在旁边相邻的厢房,房门一直大开着,虽是闭着眼睛假寐,却将周遭的一举一动都放在心里。
夜黑如漆,四下里安静极了。
伊姝仰躺在床上,心里平静至极。不是不害怕的,但害怕有用吗?只会让敌人觉得可笑。更何况她并不是个贪生怕死之人,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她半生荣华,享尽万千宠/爱,此刻即便是死了,也是值得的。
只是,她弄不明白,或者说是不甘心。对方跟她究竟是如何的深仇大恨,非要以如此手段置她于死地不可?
“当、当、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街上,更鼓声无比清晰地传来,三更时分到了。
伊姝明显地感到,身边不知何时,已多了几分若有若无的杀气。与那日糟糕的心情自是不同,这一次,她天生的敏锐嗅觉再次发挥了作用。她甚至能够断定,杀手已经潜入了房间,就在她周围三丈以内。
越是危险,就越要镇定。
伊姝慢慢地坐起身来,点亮了床前的烛灯。垂帘外,晚秋立马执剑进来,急声道:“公主——”
伊姝笑着摇头,“没啥,只是做了个好梦,笑醒了而已。”她面容淡淡,一副睡眼惺松的样子,令晚秋绷紧的神经立马松懈下来。
袅袅烛光,照得满室生辉,几上玉瓶里一株新鲜海棠,绯红色蓓蕾含苞欲放,侧面的雕花铜镜里,映出两张娇俏姿容,偶有点点灰尘飘落,瞬间消失不见。
伊姝面色忽地一变,瞬间又恢复常态,笑着拉晚秋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离冬早被惊醒,也起身过来凑乐,偌大房间里立时笑语喧哗,隐在暗处的旋风卫渐渐聚拢,大气也不敢多出一声。
白依凡久经杀场,异样的气氛早已让他觉出不妙,便也顾不得男女之嫌,披了袍子直奔伊姝的房间,见三个女子巧笑倩兮,这才稍微放下心来。伊姝招呼他到床榻坐下,又扯了被褥替他盖上,引得旁边两小丫头咯咯笑闹打趣不止。
伊姝也笑,笑容绯红了双颊,右手却在暗中按住了游龙软剑的剑柄,眼睛有意无意地朝房梁上看去。江南客栈的确称得上是秦州的第一客栈,这天字号房虽是贵了一点儿,却是雕梁画柱,龙飞凤舞,精致得不逊色于任何皇家别院,就连房梁上也画了栩栩如生的妖冶女子增姿添彩,一双大眼睛泛出幽蓝光芒,姿容艳丽如绝代尤物。
伊姝忽然起身,肩上薄衣突地滑落,身子陡地腾空而起,手中游龙软剑暴长,人剑合一直朝梁上的妖冶女子疾射而去。
令人惊奇的事情发生了。
剑尖触及的那一刹那,原本雕刻在梁上的美女忽然动了,只见她伸出两根手指一夹,刚好夹住游龙剑的剑尖,便其再进不得分毫,娇媚的脸上随即绽出极其诡异的笑容。
白依凡大喝一声,拿起桌上的茶杯就朝梁上掷去,却被她长长衣袖一拂,跌落于地摔得粉碎。离冬和晚秋的反应也不慢,见伊姝起身也随后跃出,长剑一左一右分刺她的眼睛和手臂。但见她身子忽然一缩,瞬间缩成个婴孩一般,嘴里“咯咯”娇笑不停,轻而易举避开了两人的凌厉一击。
伊姝急忙用力一扯,软剑终于回鞘,踉跄着退回到地面,被白依凡双手搂住。“缩骨术!”离冬惊叫出声,面上花容失色,被晚秋拉着狼狈落地。
四人同时出手,竟没占到半点上风,伊姝的心已凉了半截。然而,危机仍在,她的目标是她,她还没有出手。
妖冶女子笑声方歇,随即冷冷道:“算你们识货,居然认得妾身的独门绝技!”
“你是三独娘子?”伊姝试探着问。其间阿武带着旋风卫闯了进来,见此情景急忙上前护驾,却被伊姝挥手令退。
“嘿嘿,不错。”三独娘子冷笑出声,“公主真是好眼力,虽不长在江湖行走,却也知道妾身贱名,实属不易啊!”
“师父乃武林名宿,幼年时曾听他老人家说起过,今日睹其芳颜,果然与传闻不假。”伊姝慢慢地坐回到位置上,面容淡定,“娘子请下来说话。”
“你不怕我杀了你?”三独娘子惊愣着问。
伊姝淡然道:“我自认不是你的对手,但你既然执意要杀我,给不给机会都是一样的,何苦要做一些无用功夫。”
三独娘子看了她半天,才说道:“久闻景佑公主胆识过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换作旁人,只要一听到我三独娘子的名头,早已吓得屁滚尿流,公主却能够谈笑自若,光是这份镇定涵养工夫,就叫妾身佩服。”
说话间,她已如一只翩翩蝴蝶,落在伊姝对面。
大家一涌而上,便要再动刀枪。伊姝挥手,冷喝:“都给我退下!”众人闻言,再不敢有所动作,都远远地退了开去,一双双饱满怒意的眼睛,齐刷刷像剑一般射向三独娘子。
三独娘子只淡淡扫了他们一眼,嘴里轻呼一口气,但见先前还满脸怒意的众人,此刻都如霜打的茄子一般,蔫蔫地倒了下去。
“他们太吵也太累了,我让他们先休息会儿,公主不介意吧?”三独娘子毫不客气地在她对面坐下,嘴角抿着若有若无的一缕笑意,翘着十根兰花指,上面蔻丹鲜红,像粒粒熟透的草莓。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