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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注定又是个不眠之夜。韩梓慎与秦奉仪齐齐跪在书房外,已过半宿,韩夕颜看着干着急又束手无策,安之乔也陪着她在走廊上来回转悠,右相眼下火气正大,谁也不敢去说情,只怕适得其反。
“梓慎这次太不冷静,此事若说毫无转圜余地也不尽然,只是也得等到宴席散尽才好再做打算。你爹这么爱面子,被他当众顶撞自然气恼不过。”虽说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他也忍不住还是要抱怨两句,韩梓慎与他极为亲厚,对这个好兄弟的终生幸福他比韩夕颜更为上心,只是事已至此又能如何。
韩夕颜一屁股坐在廊旁的护栏上,无奈的托着下巴,“若是等木已成舟再跟爹爹提出来只怕他更不会同意,到时即便把哥哥打晕了抬到洞房里也得让他成亲的。现在这样虽然丢人,却也不妨赌一赌,女方这样被人当众拒婚抹不开面子,说不定就不愿结这门亲事了。”
安之乔听她说的也在理,于是也坐在她身边,叹道:“结个婚都不能娶自己心爱的人,高干子弟也没什么意思。”
韩夕颜斜他一眼:“你也能发出如此感慨,真不容易。”
“我怎么就不能发感慨了?”安之乔瞪着漂亮的桃花眼,“你什么意思嘛。”
“没有啦,”韩夕颜忙安抚他,“我是觉得你应该是那种视女人如衣服的花花公子,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没想到你还信奉爱情呢。”
安之乔突然沉默下来,他的侧脸俊朗清秀,当他卸去伪装时更显出几分孩子气,无怪乎许多女人为他疯狂,这样的男人总是让女人无端滋生出保护欲和占有欲。韩夕颜此时也反省自己是不是话说太过,忙道歉:“对不起啊,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安之乔却完全不理会她,眼神有些发直道:“我想到一个办法。”
韩夕颜有些没反应过来,愣愣的回他:“什么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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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庭忠坐在书房中,忽听两声轻微的叩门声,还不等他有所反应,来人便推门走了进来,原是韩夕颜。他压下心中不快,冷冷道:“不是说过未得老夫允许不准进来吗?”
他本是大半生在朝中摸爬滚打,又位高权重,自有不怒而威的气势,更何况还正在气头上,韩夕颜不免胆怯,但想想为了哥哥和奉仪的幸福,也顾不上许多,惴惴的端着粥菜放在桌上,福身道:“爹爹吃些东西吧,别气坏了身子。”
韩庭忠冷哼一声,回她:“若是替他们说情就免了,老夫已经应了曹公,他想娶也得娶,不想娶也得娶!”
韩夕颜连连摆手,澄清道:“我不是来说情的,”见韩庭忠脸色好转了几分才说:“今日女儿生辰,听人说孩子的生日也是母亲的受难日,在纪念生辰时也不可忘记了母亲是忍受了巨大的痛苦才换的孩儿来世上这一遭,颜儿虽已不记得母亲的模样却也不免思念她。”她说着说着声音逐渐有些哽咽,此时此刻,她不免想到自己的父母,“子欲养而亲不待,也是颜儿心中的遗憾。”
韩庭忠经她一说也惆怅起来,长叹一声道:“是啊,梅儿生你之时有难产之兆,折腾了她整整两日,”他陷入往日的回忆中,面上竟带着几分笑意:“你出生时才一丁点小,却叫你娘流了那么多血。老夫这一生只信自己从不信上天,那日却真心祈求菩萨显灵保佑你母子平安。你出生后,按辈分排名该是‘梓’字辈,你娘却执意给你取名‘夕颜’,她说你不需要去与群芳斗艳,只愿你淡泊顽强,即便黑夜中也能绽放芳华。”韩夕颜至此才知道这名字的来历,心中不免感伤,眼前这位权倾天下的右相大人也不过是个可怜人,失去了自己毕生挚爱,心爱的小女儿也意外亡故,此刻站在他面前能分享他回忆的,却是千年之后的一缕游魂,他强势的身影之下,自有旁人理解不了的孤寂。
韩夕颜拿起放在托盘上的画卷,说道:“颜儿准备了礼物给爹爹,爹爹瞧瞧可还喜欢?”
“噢?”韩庭忠高兴道:“颜儿的礼物老夫岂有不喜欢之理,快拿来老夫看看。”
韩夕颜展开画卷,一位白衣美人跃然纸上,她倚柳沉思,眉间似有万般愁绪,姿容清丽,弱不胜衣,面貌与韩夕颜有几分相似,气质却大有不同。韩庭忠颤抖的抚上画中人儿的脸庞,这便是他的梅儿啊。当年他花重金求画却无人能绘得梅儿气韵的万分之一,他有些激动的问:“此画何人所绘?”韩夕颜本还有些气短,见他如此反应才安心,她早便预备了此画当做礼物哄韩庭忠高兴,幸得书房中她娘的画像本就很多,再加上韩梓慎的帮忙,这才得以完成。诗倒是刚刚才题上,她回道:“是哥哥找逍遥公子求来的。”韩庭忠点点头,逍遥公子的大名他自然也听过,如今看来确实不负其名,画下空白处有诗一首: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韩庭忠初读此诗不禁悲从中来,哀恸道:“梅儿过世已逾十年,若此时再见,怕是也认不得我副老态了。”说话间,他侧头不经意的用袖子挡住眼睛,韩夕颜知道他如此刚强之人自不愿在别人面前失态,也垂下头不言语。方才听他那话韩夕颜才发现许是因为操劳国事,韩庭忠比起他的实际年龄已是显得苍老许些,鬓发早已花白,腰板也不再直挺,她鼻中一阵酸涩,总听爹爹说自己已老,原是真的老了。
她缓缓跪下,轻声说:“颜儿曾听人道相思入骨,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颜儿年幼,不知是何意,今日见爹爹对娘亲之用心,方才略有所悟,娘亲虽薄命,却有爹爹恋她至此,便是九泉之下也得瞑目了。”
韩庭忠叹道:“生者固然可以死,死者却是再无生之可能。”
韩夕颜回:“是了,所以生者便只能承了死者的福,承了死者的愿,好好活下去。”
韩庭忠见她似乎意有所指,看向她不做声,韩夕颜又道:“这天下的女人虽嘴巴不说,心中有哪一个愿意与他人分享自己的丈夫?我娘如此,大夫人也是如此,我娘在世时,也得强颜欢笑的看着爹爹与大夫人恩爱,大夫人现在虽独占爹爹,又何尝不明白爹爹心中只有我娘一人,她们又有谁是真正快乐的?即便我娘得尽夫君宠爱也难掩郁郁之色,比起丞相,她心中大概宁愿爹爹只是个乡野村夫,每日夫妻恩爱,共享天伦,执子之手,与子白头吧。”
韩庭忠闻言不语,似乎陷入了沉思中,韩夕颜本还想再说几句,想起安之乔的叮嘱,又忍了下来,她站起身,行礼告去,韩庭忠也未加挽留,挥挥手让她走了。韩夕颜行出书房,远远看着跪在庭院处的两个身影,相依相偎虽苦犹甜。再回头望向书房,房中的那个老人,捧着画卷寂寥的身影,倒不知是谁比较可怜了。
枯坐到启明星现,书房的门方才再次打开,安之乔忙摇醒靠着他打瞌睡的夕颜,两人恭敬上前请安,韩庭忠定定看向安之乔,安之乔不禁惶惑,纳头等待他的盘问,半晌,他才道:“一往情深,与子白头。之乔,老夫就当这是你对老夫的承诺,老夫将颜儿托付给你,你万不可对她有丝毫怠慢。”
韩夕颜对安之乔又多了几分佩服,所有的一切竟都朝着他计划的方向发展了。
韩庭忠走下庭院,下跪二人神经顿时紧绷起来,秦奉仪只觉毕生都没有如此紧张过,韩梓慎握住她的手,温和一笑,仿佛世间所有的难题他都能一一化解,世间所有的风雨他都能一力承当,韩庭忠微微皱眉,面色阴沉的盯着秦奉仪,奉仪毫不畏惧的回看他,时空仿佛都静止了般,良久,韩庭忠训斥道:“还瞪着老夫做什么,赶紧去把衣服换了,省的别人说我韩家连自家媳妇都亏待。”
秦奉仪忡楞半晌,跌坐在地上,无数的情绪排山倒海般朝她冲击过来,眼泪汹涌而出,一腔痴恋最终得偿所愿,她几乎哭到不能自已,叩首道:“谢父亲成全!”
韩夕颜也喜极而泣,安之乔眼眶泛红的摸摸她脑袋,轻声道:“我们时日已不多,能在走前成全了他们也算没有白来一趟。”
韩夕颜会意一笑:“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说不定咱们在这儿的使命已经完成了。”算算到今日,半年之期所剩不过三天,倒像是上天为了成全这对有**特意将他们派来这个莫名的时空,爹爹虽失了夕颜这个女儿,却得了奉仪这个儿媳,说不定倒是万幸。只是……韩夕颜胸口处隐隐作痛,她已对这个世界产生了诸多留恋,道起离别,着实有万分不舍。安之乔好像看穿了她一般:“不管下地狱还是入黄泉,都有我陪着你。”他的眼神如此坚定,竟让韩夕颜有种相识已千年的熟悉感,好像他曾经就是这样站在她身边,说过同样的话,夕颜笑道:“傻瓜,咱们不下地狱也不入黄泉,”她抬头看看已经放亮的天空,蓝的好似水洗过一般,别了天曌,别了我的家人,别了我的好友,“咱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