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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兜不回家无某,七月半不回家无祖。转眼儿,中元节就要到了。
卖做活契的丫鬟、小厮到了这时候总会有些家里头好过了的,来告假带他们回去祭祀先人。像悯枝这样家境贫寒到每个月都得她悉数交出月俸贴补家用的,压根儿不会有亲人带她回家。
一年到头,悯枝从来没有回过家,除了家里头缺钱了会打发她弟弟来要钱外,说起来,也有五年的时间没见过家人了。
棠梨花映白杨树,尽是生死别离处。
看着园子里姹紫嫣红、绿荫如盖的欣欣之景,悯枝还显稚嫩的脸上浮上了超越年龄的忧伤之色。
“悯枝姐姐!”
正当悯枝想得出神时,一个名唤巧巧的小丫鬟站在绿荫丛的另一边招手唤她。
悯枝估摸着是岑六娘有事吩咐,赶紧绕过花丛走了过去。
小丫鬟屈膝行了个礼。
悯枝现在已经是岑六娘身边的二等丫鬟,这些个小丫头自然对她恭敬着。
“可是娘子有事吩咐?”悯枝问。
巧巧含笑道:“不是,是秦嬷嬷让婢子喊您过去。”
“可是有什么事?”
“听说是姐姐的大嫂来了。”巧巧说道。
悯枝微愣,大嫂来了?莫非家里头出了什么事?
跟着巧巧去了秦嬷嬷那,就看到大嫂彩花正与秦嬷嬷寒暄着。
秦嬷嬷半垂着眼睑,面无表情的听彩花在与她诉苦,说家里头这些年的拮据和不容易。
悯枝走到门口时,刚听到了自家大嫂在那说阿娘体弱多病的事,心里头便是一阵不爽。
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进屋,朝着秦嬷嬷福了福身子行了礼,低着头却是看也不看彩花一眼。
秦嬷嬷瞧着悯枝的样子,便知这姑嫂二人不对付。
前些日子,岑娘子要提携悯枝,特地让她去查了悯枝的身世背景,所以秦嬷嬷对悯枝的情况知道不少。
悯枝家有兄妹六人,悯枝老五,下头还有一个小她一岁的弟弟,前面四个,老大、老二、老四是儿子,老三是个闺女。
当初,之所以将悯枝卖入岑府,是因为悯枝阿娘生病花了不少钱,悯枝的大嫂不乐意了,怂恿着自己夫君半是劝诱半是威逼的将悯枝给卖入大户人家做了丫鬟。
悯枝的阿爷早已过世,她的二哥、四哥远在他乡做工,三姐珠月已经出嫁,家里头只有悯枝、悯枝弟弟、悯枝娘和大哥一家四口。
那时,悯枝的三姐珠月听闻此事后回来大闹了一场,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再怎么样折腾,也改变不了悯枝被卖的命运。不过,也幸好她大闹了这么一回,悯枝兄长良心上过不过去,瞒着妻子将悯枝给卖了活契,如此也就少了三两银子。
悯枝后来听弟弟说,为了这少卖的三两,悯枝大嫂没少在家里指桑骂槐,甩脸子给大伙看。
所以,对于这个大嫂,悯枝没有丝毫的好感。
秦嬷嬷查清悯枝身世后,心中对这孩子多了一丝怜悯,此时,见她寒着脸,立于一旁,不肯和她大嫂打招呼,倒也不觉得她失礼,反而温和一笑,说道:“悯枝,你家嫂子说你阿娘想你了,想来给你告假回去一趟。这不,中元节也快到了,也该回去祭祖。”
悯枝听了,抬头朝秦嬷嬷笑笑,侧脸对着彩花时,脸上却丝毫没了笑容。
“大嫂,阿娘身子可好?”悯枝身子挺得笔直,看着彩花的眼眸子没半点温度。
彩花哪会感受不到悯枝对她的冷漠,恨得牙痒痒,但又不好在秦嬷嬷面前发作,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阿家那身子骨,你还不知道?要不是她身子不争气,也不能让你给人家当丫头不是?”
彩花的话让悯枝和秦嬷嬷皆是不悦。
悯枝说道:“能到岑府做事是我的福气。阿娘身子不好,大嫂多费些心,平日里少买些那些身外物,多买些滋补的吃食给阿娘,阿娘的身子自会硬朗起来。”
说完,瞟了一眼彩花头上那一根银簪子和耳朵上的花形银耳环,知道家里的一点钱又都给她克扣了。
弟弟阿来每次来要银钱都说是阿娘看病要用,但悯枝知道,那些个钱拿回去,花在阿娘身上的还不知道有没有一文呢。
秦嬷嬷听了悯枝的话,瞅了一眼彩花的面首,再看看她那一身簇新的青绸缎子裙,估摸着平日里也不是个节俭的。
刚刚一直诉苦家里日子不好过,这边自个儿身上倒是舍得花钱。
不孝不诚,好吃懒做,秦嬷嬷对这种人没有好印象,心里头对悯枝也就更多了一份同情。
“啊呀,你这丫头,说啥呢,我这不是要来岑府这样的大户人家,特地将压箱子的好东西都给拿了出来,再怎么样也不能给你丢脸不是?”彩花被悯枝一顿呛,心里头窝火,面上却还得撑住场面。
悯枝鄙夷地白了她一眼,微侧过头去不想搭理。
“悯枝,今**就跟你大嫂回去,过了中元节再回来,我知道你也五年没回过家了。听你大嫂说你母亲想你都想病了。”秦嬷嬷知道悯枝心里头变扭,不想跟她大嫂回去,但想着百善孝为先,悯枝也多年未回,该去看看自己娘亲了。
悯枝闻言,猛地一惊,盯着彩花,脱口问道:“娘又病了?可重不?”
彩花撇撇嘴道:“还不是想你想的?这几天在床上直哼哼,说要我带你回去。”
悯枝气恼吼道:“你怎么不早说!”
彩花想要回嘴,但见秦嬷嬷目光颇为犀利地瞅了过来,心头一顿,嘴上没敢吭声,但眼神却没忘了狠狠地剜了悯枝一下。
“嬷嬷,婢子这就跟大嫂回去瞧瞧,娘子那边……”悯枝颔首问道。
秦嬷嬷笑道:“去吧,去吧,娘子那已经准了。”
悯枝这才明白秦嬷嬷一早就帮她把事儿谋划好了,不禁感动地连说了几遍谢谢。
没做什么收拾,悯枝便跟着她大嫂出了岑府角门。
外头,悯枝的兄长阿保已赶了牛车在外头候着。
“珠花,你都长这么高了!”珠花是悯枝在家的名字,兄长忽见她,一时激动,便唤了她从前的名字。
兄长阿保生性老实懦弱,被妻子彩花压制着,连自己的妹妹都卖了,心里头也是愧疚得慌。这会子见到了,心里头自然是又喜又愧,七尺高的汉子竟也红了眼眶。
悯枝看见自己兄长,心里头也是五味杂陈。
“阿兄,回吧。”悯枝故作平静,但语气分明有些哽咽。
“哎,哎。走,上车。”阿保拉过悯枝的胳膊,扶着她上了车,却忘了自己的妻子。
彩花心里头憋屈,有心骂上两句,却又担心悯枝一气之下不肯回去,想想那白花花的银子,彩花决定这口气先窝着,待事成之后再清算。
扭着身子,气鼓鼓地爬上车,坐在了悯枝的对面,姑嫂二人也不说话,随着一声吆喝,牛车慢悠悠地往悯枝家去了。
到了家门口,悯枝推了院门,看见新建的两间瓦房,虽说弟弟和她说过,家里头新造了两间房,但心里头还真不是滋味,因为她知道,阿娘仍住在右边那一间低矮潮湿的茅草屋里。
不管身后兄长喊她进正屋坐回,悯枝径直就去了茅草屋。
推门进去,一股潮湿发霉的气味扑面而来,让她忍不住捂了捂鼻子。
“五姐,五姐!”正在给悯枝娘喂药的阿来先瞧见了悯枝,激动地大叫了两声。
“啥?你五姐回来了?”悯枝娘虚弱而又苍老的声音传了过来,挣扎着起身要看看。
悯枝鼻子一酸,眼睛一热,眼泪便下来了。
“阿娘,儿不孝,儿不孝。”悯枝扑过去,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是喃喃着认错。
“傻儿,你哪里不孝了,是娘没本事,对不住你。”悯枝娘本就心里有愧,此时听了悯枝的话更是难过的直掉眼泪。
“我的儿,你真得回来看娘了,今个你兄长说要带你回来,我还当他哄我呢。”悯枝娘摸了摸女儿的脸,粗糙的指腹见证着生活的艰辛,悯枝顿时泣不成声。
“别哭了,五姐,你一哭,娘更难受了。”年幼却懂事的阿来拍了拍姐姐的肩膀,劝道。
悯枝这才收住了泪,接过阿来手中的碗,喂阿娘喝药。
“你们还真是母女情深哪,一回来就窝在那不出来,我们家山子、满子想见见五姑姑还得在外头候着。”彩花阴阳怪气地在外头吼道。
悯枝娘听了此话,有些为难和害怕地瞅了瞅女儿,劝道:“珠花,出去看看你两个外甥吧。”
悯枝吹了吹手中的药,一边喂她娘亲,一边不屑说道:“不管他们,娘,他们是小辈,要见咋不进来,还得我出去?”
悯枝娘叹口气道:“这里又脏又臭,他们……”
悯枝听了,越发气恼,大声说道:“儿不嫌娘丑,这样对待亲娘婆婆,也不怕将来下地狱!”
悯枝娘一听,吓得直劝:“别这么大声,被你大嫂听见了可不得了。”
悯枝安抚道:“阿娘,别怕,这事是她不对。”
悯枝娘嗫嚅半天,什么话也不敢说,只是叹气。
外头的彩花听了悯枝的话,憋了一肚子的火瞬间被点着,叉着腰正要破口大骂,就被阿保死死拉住劝道:“你就忍忍吧,别忘了那位郎君的吩咐。”
彩花气得胸口不住起伏,但听了阿保的话,倒是冷静下来。
什么事儿都比不上那白花花的银子重要,这样想着,彩花咬了咬牙,破天荒没有开骂,只是扯过两个儿子,推了他们一把道:“还不进屋去,把你们姑姑请出来。”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