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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热的茶水泼洒在有些陈旧的青砖之上,洇湿了一片。
青釉番莲花茶碗在白廷的脚下碎成三瓣,褐色的茶水溅在了浅褐色的袍角上,留下一滴滴深色的水渍。
“阿爷息怒,当心着身子。”白廷微微颔首,语带关切地劝慰着盛怒之下的白家老爷。
“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我怎么能不生气!”白家老爷胸膛起伏,花白的山羊胡子一颤一颤地随着身体抖动着,可见他是气成什么样了。
白廷朝着立于老爷身边的母亲投去一个求助的眼神,白夫人会意,起身拍着老爷的后背,劝道:“你身子不好,大夫说了,不能动怒,这点事就让廷儿处置了就行。”
白老爷冷哼:“若是他们几个办事牢靠,今个也不会出了这等事。刘半仙呢?他怎么说?”老爷子白了大儿子白廷一眼,转而问管家白福,请进府的刘半仙说了什么。
白福赶紧回道:“刘半仙儿说,吴家五娘子的生辰八字怕是不对,若真是她们家拿来的生帖上的八字,那对三郎是大吉,病情不该会加重。”
白老爷怒目横视,质问大儿子白廷和管家白福:“你们是怎么办事的?这吴家五娘子的生辰八字也会弄错?廷儿,你是不是不想你三弟病好!随意拿个姑娘敷衍我!”
白老爷的话直刺进白廷和他母亲的心里。
白廷低着头,委屈道:“阿爷,儿是怎样的人,您会不清楚吗?儿只望三郎能早日痊愈,听说若找到癸卯年六月初六丑时三刻出生的女子给三郎冲喜,能治好三郎的病,儿竭尽全力,散复千金去寻,这才寻到了吴家五娘子。”
抬眼瞅了瞅父亲,见他冷着脸瞪着他,虽说很是生气,但却没有打断他的解释,白廷便继续道:“吴家五娘子的生辰八字,儿还去里正那去核实过,人口簿上登记的正是癸卯年六月初六丑时,至于是不是丑时三刻,儿去问了她哥哥、嫂嫂,特地让他们问了吴家老太,确定了是丑时三刻,这才将十两聘礼先给了他们。儿确实不知为何三郎的病情忽然加重。”
白夫人听了儿子所诉,则在一旁一边抹泪一边道:“郎君刚刚那话真正是拿刀戳我们母子二人的心呢。那三郎虽是陆姨娘的儿子,但也是我一手带大的,这么多年来,我何时亏待了他?这次为给三郎冲喜,廷儿是跑断了腿,磨破了鞋,才找到吴家五娘子这个合适的,郎君竟说廷儿想要害三郎,这……这……这真真得让人心寒!”
说着说着,这哭声便大了起来。
原来这白三郎是白老爷的小妾陆姨娘所生,孩子出生时,陆姨娘血崩死了,只留下个嗷嗷待哺的孩子。
白老爷对陆姨娘十分喜爱,她死后,便将一腔爱意都寄在了他们的孩子三郎身上,怎奈这孩子出生时不顺,体质从小就弱,十岁那年,大夫断言他活不过十七去,这让白老爷十分的痛心。
今年年初,有个刘半仙儿路过白家,说白三郎是出生时在鬼门关徘徊的久了,染了阴气,这才会病入膏肓,若是娶个癸卯年六月初六丑时三刻出生的女子,兴许能用冲喜的法子将阴气冲去。
望子康复的白老爷笃信了这番话,便让大儿子白廷和管家白福负责此事,去寻找刘半仙儿说得这位姑娘,没想到还真被他们找到了。
虽说这位姑娘已在洛城高门大户里头当丫鬟,但是白老爷听说有这合适的,自然是倾尽全力也要将她娶进门给三郎冲喜。
正巧吴家五娘子的大嫂是个见钱眼开,要钱不要命的性子,白廷便利用这一弱点,让吴家答应了这门亲事。
眼看着,三郎的病似乎真得随着亲事的慢慢临近,渐渐有了起色,大伙儿都觉得刘半仙儿的话要灵验了,却不想,今日七月半,祭祖到一半,白老爷刚告禀祖先,请他们保佑吴家五娘子进门后,三郎能够痊愈,给白家开枝散叶,白三郎竟猛地厥倒在地,不省人事。
请了白雁镇数个大夫瞧了,都束手无策,无计可施之下,白老爷让人寻来了刘半仙儿。
这不,刘半仙儿在府里头一通做法,得出的结论是恐怕他们寻来冲喜的姑娘时辰不对。
白老爷见夫人在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也是心烦,没好气地呵斥道:“哭什么哭,哭丧呢!这事儿我看不对,白福,去把吴家五娘子的兄长和大嫂叫来,我当面问问。”
白福偷偷瞅了瞅白廷,面有难色。
白廷低声劝道:“阿爷,这天色已晚,又是七月半,这会子出门请人,怕是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什么事能比你三弟的命重要?”白老爷怒斥大儿子,凌厉眼风扫过白福的脸,沉声问道:“白福,你要是不愿去,明日就卷包袱走人!”
白福吓得一哆嗦,连忙点头哈腰道:“奴这就去,这就去。”
说完,转身一溜烟就跑了。
七月十五鬼节,普通的庄户人家活动没有大户人家丰富,白日里祭拜了祖先,晚间便在路上点上蜡烛、烧些纸钱就早早歇下了。
当吴家听到那震天响的敲门声时,着实惊得老小都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是谁啊?这大晚上的。”彩花害怕地抓着阿保的手臂,颤颤问道。
阿保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披衣下床道:“我去看看。”
走到院子里,就见悯枝和阿来也披了衣服出来,朝着院门那儿张望。
阿保一边安慰了他们两句,一边过去开了院门。
“白管家,这大半夜的,您怎么来了?”阿保开门见到了举着火把的白管家和三四个小厮,颇为吃惊。
白福没好气地哼道:“还不是被你们害的,你家婆娘呢?”
阿保怯怯说道:“这不已经睡下了。白管家寻她何事呢?”
白福骂道:“你们两个田舍奴,我可被你们害惨了,别说废话了,快叫上你婆娘跟我去白家。”
阿保不明就里,还想再问,却被白福黑沉的脸给吓了回去,匆匆进屋叫上彩花,跟着白福就要出门。
“等会,你家五娘子也醒了,就一块去吧。”白福瞥见了站在院中的悯枝,冷笑一声,让她也跟着去。
这事儿既然当事人在,那就一起去说说清楚,万一老爷子一个不高兴,又得让他来喊悯枝,他可不想有事没事到处跑,今晚,可是阴曹地府放鬼的日子。
悯枝低眸略一思忖,瞧这架势,估计是因为自己和白三郎的亲事。那位郎君曾说过,中元节之后便会有好消息,难道是……
悯枝不再多想,回屋穿戴整齐,就跟着一块去了。
白家比不得岑六娘府那般气派,但在乡间,也算是不错的人家。
走进那黑漆大门,沿着青石路径走到穿堂,绕过鹅卵石小径,便到了东厢。
白老爷正在偏厅等着他们呢。
三人进了屋,悯枝毕竟是在大户人家学过规矩的,一举一动皆有礼,倒让白老爷不佳的脸色和缓了些。
“你就是吴家五娘子?”白老爷冷冷问道。
悯枝答是。
“你不是在洛城当丫鬟吗?怎回来了?”白老爷问。
悯枝觉得这问题好笑,她回来不是因为白家要相看,特地让她大嫂把她哄骗回来的吗?
“适逢中元节,我回家看望阿娘。”悯枝见白老爷没有提及婚事,自己也就跟着装糊涂。
白老爷见她说话不卑不亢,倒是个沉稳的,脸色不禁又好了几分。
“原来如此,你倒是个孝顺的,不知今年芳龄几许?”白老爷问道。
悯枝觉得白老爷问得怪,既然要做亲,怎么可能连她生辰八字都不知道?心里头虽然不解,但嘴上还是好不耽误地回道:“今年十五了。”
“哦?已经及笄了?是哪月生人啊?”白老爷摸着胡须问道。
“六月初六。”悯枝答。
“可是丑时三刻出生的?”白老爷问。
悯枝越发奇怪,看了白老爷一眼,回道:“是丑时出生,至于是不是丑时三刻,那我倒不知。”她说得是实话,娘亲只告诉自个儿是丑时出生的,至于是不是三刻,她怎么知道?
“哦?你阿娘没与你说过?”白老爷问。
悯枝笑着回道:“我们这些乡间小户平日就看着日头算时辰,哪能精准到刻?”
白老爷刚刚有些好看些的脸色瞬间又变得阴沉。
“白福,带五娘子到次间坐坐。”白老爷这是要悯枝回避了。
悯枝瞥了兄嫂一眼,忽然有些明白了,白老爷还以为这婚事她蒙在鼓里呢,所以没有当着她的面说开,现在他有话想与兄嫂说,便让她回避了。
这也好,自己就揣着明白当糊涂,若是有什么事,还能以不知道作为挡箭牌。
随着白管家下去,还没走远,便听到了大嫂彩花的几声尖叫声,似乎是在说“不是故意的”、“不清楚”之类的话。
难道白老爷对自己的生辰八字有疑问?还是大嫂为了让自己的八字和白三郎匹配,随便给编了一个?
悯枝不明白,但想着只要能把这亲事黄了就成,至于那位郎君用了什么手段,她懒得知道。
在次间做了半天,兄嫂才从屋子里出来,和她一起回家。
一路上,彩花犹如落败的公鸡一般,蔫蔫的,不说话。
悯枝问他们话,他们也不说,最后,悯枝也懒得再问。
第二日,悯枝才从兄长口中得知,白家退婚了。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