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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敏达的伤确实不重,取出箭头后只略略包扎了一下康石头就相对厉害些,城下党项鹞子的那一箭直接射中了他的左小臂,皮肉伤倒是不打紧,但是手筋被划断,这就比较严重了,在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下这条手臂便基本上算是残废了。被抬下城去的时候这个年轻小伙子脸色惨白一声不吭,细封敏达那笨拙的安慰和鼓励基本上不起任何作用。
作为前锋的十二名鹞子有十名被弩箭射杀,一人负伤,连领队都被干掉,剩下的一个半人已经很难再对城头的守军造成比较严重的远程威胁。
不过就在细封敏达与拓跋继达两“达”互狙的这段时间里,后面抬云梯的副兵和手持刀盾的正兵们都已经运动上来了,依然是六架云梯高高竖起,披甲的正兵们则在城根下点燃了火把用来照明。
拓跋家正兵的水准和野利家杂兵的水准就是不一样,这些士兵左手持火把,右手拿盾,将弯刀叼在口中,开始飞快地攀爬城墙。
游牧民族生活相对原始,牙齿力道相对强劲,换了中原兵,若是这么将弯刀叼在口中,是绝对叼不住的,甚至可能被拽出个牙出血啥的也说不定。
拓跋家的副兵们水准也非同一般,六架云梯无一例外地都搭在了关墙的垛口处,其云梯的最上端恰好与垛口的高度齐平,漆黑地夜晚。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做到的。
垛口处受两边关墙的限制,守城士兵的木枪所能够刺出的角度会受到限制,而党项士兵手中的盾牌则能够比较好地保护住身体地要害部位。
看来敌军在探查己方情况上确实是下了一番功夫的,不但把装备情况摸得比较清楚,就连基本的战术都做了了解,并作出了相应的调整。此番前来的这个号称拓跋家光字辈当中第一勇士的拓跋光远果然不是泛泛之辈。
不过这一次城墙上的布置却有点和上次不同,城墙上的沟壑中没有驻兵,所有地守城士兵基本上都站在斜坡上的平地上,而且每两个垛口之间的平地上均有四名士兵持枪站立,其中两名士兵面冲城外,另外两名士兵背对背战立,分别面冲南北两个方向。而那些一横十二纵的沟壑中都被倒上了水,里面泥泞不堪。而站在横沟后面的督战队每人脚边都放着满满一桶水。
自从发现敌人的战略意图是准备夜战之后,李文革等前营的各级军官便都在积极准备,一面商议如何改进战法一面调整城楼上的部署和防御设施。
适才负责用弩箭打击敌军的斥候队统统穿上了价格昂贵在前营只有军官才有资格穿的牛皮靴。
坑里地水,督战队脚边的水桶,还有斜坡上背对背持枪站立的士兵,这些都不是李文革的发明创造,而是军官们你一言我一语想出的鬼点子。
上次战斗过后总结会足足开了一下午,而各队的经验总结会开地时间则更长,李文革发明创造出来的守城战术在几百人的七嘴八舌的议论中逐渐开始变得破绽百出不成形状,而每一条新鲜的有价值的见解或者建议都被几个会写字的文化兵记录在案。因此到今天开会时,面对夜战这个科目,军官们逐一设想了各种可能,最终确定了一套让李文革自己都目瞪口呆的守城战术出来。
这一次拓跋家攀爬城墙地进攻行动组织得比前次野利家严密多了,一帐兵为一个基本攻击单位,六个人分别搭六架云梯向上攀爬。左手盾右手火把,刀叼在口中。
戴得到达距离垛口还有一阶的时候,所有士兵都停了下来,左手把着盾牌环住云梯,而后右臂向后抡起,只听带队的阿克泥一声大喝,六条手臂同时扬起,六柄熊熊燃烧的火把便那么从垛口处扔上了城墙。
火把扔了上去。六名士兵立时将刀擎在了手中,随即飞快地爬上了垛口,然后……
六个人冲着漆黑地城头之上不约而同地呆呆发愣。
点起火把,并不是为了给自己爬云梯照明。而是为了给漆黑一片的城头照明,己方是攻城方,敌人是守城方,一片漆黑当中地形不熟的己方会吃大亏,听野利家那些溃兵讲,这座城关之上似乎还有什么其他的玄虚,若是一团漆黑地撞进来,只怕会吃大亏。
而在抵达城头之前掷出手中的火把,一方面是为了手能够拿刀,另外一方面则是为了让城头上被火把发出的光照亮,这样躲在城上的敌军便被暴露于亮处,登城的士兵便不会因为看不清城上的情形而吃亏,若是侥幸火把能够扔到某个敌兵的身上,就可以在城头制造混乱,那样登城的过程会比正常情况下轻松许多。
火把扔上城头后,要么是敌军士兵正在慌乱地回头灭火,要么就是衣服被点着的士兵喊叫着打滚,总之城头应该是一幅明亮混乱的情景。
绝不应该是现在这种黑漆漆阴森森的景象……
这些士兵没有看到的景象是,六个火把准确地从垛口扔进城墙里,不过因为仍得实在过于准确,因此火把并没有掉落在地面上,而是直接掉进了垂直于城墙与垛口相接的坑道里,随即便在满是泥水的坑道中熄灭了,督战队都还没有来得及提起手边的水桶,
已经恢复了一片黑暗。
因此当拓跋家的勇士们蹿上城头的时候,便看到了一幕他们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的场面。
其实前营军官们当初在拟定计划时设定的情况比这要复杂许多,这些令李文革颇有些难以接受的进步军官认为凡事应当从坏处着眼。他们设定如果敌人向城头抛射火箭,则中箭地士兵不管还有没有行动能力都会第一时间被推进沟里,而督战队会拎起木桶往其身上猛浇务必要使城头烧不起来,也能够保持相对的秩序。
军官们并没有想到敌人会步调一致地向城头扔火把,但是他们想到了敌军一定会想办法改变城头上的能见度,在黑暗中混战是地形不熟悉的敌军要极力避免的。他们的设计是按照最复杂地情况设计的。不过党项士兵高效的一致动作极好的配合了他们的设计,火把统统从垛口直接扔进了壕沟,基本上在滚动中迅速熄灭。党项人从扔出火把到登上墙头也就喘两口气的光景,城头上已经安全恢复了黑暗。
这个结果大家都没有预想到,乍明乍暗令守卫城头的前营士兵视觉受到了暂时的影响,因此他们并没有及时向着垛口方向刺出手中地木枪。而是和攀上城头的党项士兵一样,忡怔了那么一刹那。
便是这么一刹那,作战经验丰富的党项士兵便已经回过神来了。
于是下一刻。他们迅速动作了起来,只见一名身披铠甲的党项士兵一跃而起,一步跨上了垛口,在站在一旁的面向城外的两名前营士兵手中的木枪刚刚刺出的那一刹那将另外一条腿也迈上了垛口,随即双足发力,跃上了城头,令两名在两侧把守垛口的士兵的两杆木枪刺了个空……
—
然后……他重重地摔在了泥泞地沟壑里,溅起了一片污浊的水花。
还没等这个吃了一嘴泥水的党项兵从眩晕中回过神来,站在这条纵沟两侧的两名士兵手中的木枪同时刺下……
党项士兵用力地吐出了口中的泥水,若是他此刻能够看得见。他一定会发现,自己口中吐出地泥水,居然是红色的……
六个党项兵,有五个就这么死在了城头上,还有一个倒霉的家伙刚刚踏上垛口便被站在垛口两侧的两个士兵一左一右分别刺中了两肋,惨叫着自城头上跌了下去。
站在云梯上和城关下的士兵看不到城头上的景象。他们只看到了那个跌下去的党项士兵。
第二梯队的六名士兵手中没有拿火把,只要有第一梯队地火把就够了,如今在他们看来,第一梯队已经有五个人顺利冲上了城头,不管这五个人能否最终活下来,他们足够扰乱上敌军一阵子的了。
于是第二梯队以他们可能的最快速度爬上了城头。
然后,其中五个被城墙上的木枪兵毫不留情地捅了下来……
唯一没有被捅下来地那个,是因为他头顶上的那个士兵刚刚被捅了下去。因此他头顶的敌情相对严峻,也因此,他在跃上城头的时候比较小心,及时地用盾牌挡住了自身体左侧刺过来的木枪。
然而自右侧刺向自己肋下的那柄木枪让他吓出了一身冷汗。拼命扭断了一下腰肢,这个党项士兵做出了一个人类几乎不可能做出的姿势,险险地让这自右侧刺来的一枪自右腹前划了过去,只在铠甲上留下了一道口子。
然而此刻他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左侧的盾牌上,随着左侧的士兵木枪向回一抽,这个“幸运”的党项兵身体重心顿时外移,惊慌之中他自然而然地向城墙里迈了一步,妄图使自己稳住身形。
如果垛口后面是平地,他无疑能够做到这一点。
可惜不是。
于是,这位勇士和先前登上城头的五位勇士一样,以空中飞人的优美姿态重重摔了下去。
身体的重量加上垫在身下的木盾牌的重量,这位勇士的肋骨顿时便断了三根。
他还没有来得及呼痛,站在两侧的汉兵手中的木枪便刺了下来……
第一波登城攻击就此结束,两帐十二名党项兵全部战殁。
城头下还有六帐兵,这次跟在云梯部队和鹞子们身后过来的总共便只有这么点人,他们跟在云梯队的后面,大多没怎么受到弩箭的攻击,安然抵达城下。
不过转眼之间,先期登城的两帐士兵摔下来六个,另外六个上了城墙的却杳然没有了音讯,城头上仍然是一片漆黑寂静。
一阵夜风吹来。在那些怎么也看不明白城头战斗模式地党项士兵眼中,漆黑一片的城关上鬼影曈曈阴气森森,令人不寒而栗……
全权负责此次登城行动的“程谟”拓跋继悉将剩下的六位“阿克泥”统统召集到了身边,低声商议着对策。
再次尝试登城不是不可以,但是事情很明显,必须首先弄清楚城头的防御部署。否则送再多的人上去也不过是送死罢了。
要侦察城头地部署情况,必须有侦察兵登上城头然后安然无恙地返回,可惜在刚才的弩箭打击之下,城下只剩下一名还能够行动的鹞子了。一般的士兵虽说也能够执行侦察任务,但是毕竟不如鹞子那么专业,而且观察的时间很短,只有那么喘口气的光景
短的时间内普通的士兵究竟能够看清楚多少东西是一之后再安然下来究竟还能够记住多少东西又是一回事。
更何况火把只剩下六个了,这次若实在没有效果,大家就都得摸着黑登城了。
拓跋继悉最终决定派出传令兵向主帅拓跋光远汇报战况,向他汇报损失情况并且请他加派几名鹞子携带更多地火把过来。
风声更加响了起来,地上的尘土被吹得漫天扬起,刮得党项战士们满头满脸都是。
还没等匍匐前进的传令兵通过壕沟地带,随着天空中几道闪电划过,黄豆般大小的雨点便纷纷砸了下来……
……
作为大军主帅,定难军八部押蕃落使拓跋光远也没有享受雨伞的特权,他在周围哗哗的雨声中耐着性子听完了传令兵的汇报。半晌没有言语。良久方才问道:“城头的弩机手清除了没有?”
“不知道!”
“尔等登城的时候,敌人的弩机手一直没有射箭?”
“没有——”
“摔下来地那些士兵,死因如何?”
“是刺伤,应该是铁枪头造成的伤口。”
“有几处?”
“其中五个人都有两处伤口,只有一个身上有一个伤口……”
“伤在何处?”
“多在胸腹之间,或者腰际。两边的位置。”
“全是刺伤?没有砍伤?”
“没有——”
拓跋光远直起了身躯,目光熠熠地看着城头方向,任凭雨水沿着铁盔和面庞流淌而下,此刻他的眉梢发际全是雨水,连睫毛上都有水珠在滚动。
又一个闪电滚过天际,轰隆隆的巨响由远而近,随即消失在哗啦啦的雨水声中。
拓跋光远俯下了身子,对那传令兵道:“……去告诉继悉程谟。就说是我地命令,叫他带着队伍——连同副兵和剩下的鹞子——撤回来,都撤回来,云梯不要了。但是所有战士的尸体一具也不能留下,要全部带回来,告诉你家程谟,要他注意,不要再有伤亡……”
那个传令兵愣了一下,立即领命道:“是——”
一个头盔上带着羽毛的党项军官催动自己的坐骑上前两步,叫道:“叔叔,为何我们不继续打下去了?”
“天不助我啊——”拓跋光远无奈地指了指天空。
“闪电没甚么了不起的,敌人的弩机手不一定就能够看清楚,雨这么大,一样影响敌人的视线,十步开外便未必还能看清东西……”那个军官十分不服气地道。
拓跋光远苦涩地一笑:“闪电不会阻碍我们地,不过继悉考虑得对,没有弄清楚敌人在城头的布置之前,我们不能轻举妄动,否则便是白白让家族的精英上去送死。”
“多派几个鹞子过去……”
“我们已经损失了十个鹞子了……”拓跋光远咬着牙道。
“培养一个合格的鹞子,要用五年地时间,今天仅仅在这里就损失了十个……”
那人顿时无语。
良久,拓跋光远才道:“对手是个很有意思的敌人,他的战法对我们来讲是全新的东西,他的打法不同于折家,更不同于高家,我们需要对这个人提高警惕了。如今雨下得这么大,火把都没有办法点,我们无法打探城头的虚实,死了将近三十个人,我们的损失已经够大了,我们此来是为了试探敌人的虚实的,如今我们已经知道对面的敌人不好对付,这就足够了。拓跋家的精锐勇士有限,我们不能这么白白损失在这座城关之上,这座城关不是凭借我们的兵力和兵器能够拿下来的,退兵回去。如何处置这座关和这个对手,是家主的事情……”
那名军官张了张嘴,却没再多说什么,沮丧地应了一声“是”。
拓跋光远道:“你带着队伍先退回大营,吩咐他们准备药品和热的食物,给我留下十帐兵,接应到继悉之后,我们也立即回营。”
“是——!”
……
瓢泼的大雨将山野和大地笼罩其间,将郁郁葱葱的树木和植被冲刷得纷纷摇摆倒伏,山崖上的土壤变成泥浆滚滚而下……
两根半个拳头粗细的藤条在风雨中剧烈地抖动着,在高耸的山崖壁上,两个小的不能再小的身影在藤条上随风摆动着。
山崖下,沈宸抹着脸上的雨水清点着人数。
“四十三个……”
沈宸摇了摇头:“要快,趁着这雨,敌人发现不了我们,要上面的人加快速度……”
凌普苦笑着道:“参军,喊话上面都听不见,没法下令,总不成我们再爬上去不成?”
沈宸咬着牙想了半晌,道:“凑齐一个队之后,我和杨利带着先走,你在这里等着收容整编其他人,越快越好。”
“五十个人打五百个人?”凌普吃惊地张大了嘴,他立时便后悔了,雨水的滋味真难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