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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皇帝厚重粗大的巴掌重重落在了御案上,案子上散落着的笔墨纸砚顿时轻轻一颤,御前奏对的几位宰相和殿前侍卫将领的心也随之一颤。御极两年了,大臣们还从未见过皇帝发如许大的脾气,就是慕容彦超造反,得到消息的皇帝也不过微微一笑,云淡风轻般说了一句:“迟早的事情,早来比迟来要好!”便罢了。然而这一次,一向胸襟宽和性情厚道的天子终于动了真怒了。
“要朕派禁军去剿几个蛮胡?他郭彦钦是吃草长大的么?”
皇帝低沉暗哑的声音令几位宰相面面相觑,今日上午赐宴的时候就看出来了,皇帝昨夜没有歇息好,白日间又忙着贺典,也不曾偷闲睡得一小觉,如今好容易到了晚上,却又突然间来了这么一档子事,也难怪心情不佳。
王峻咽了咽吐沫,左右看了看,见范质李谷等人一副眼观鼻鼻观口的老僧入定模样,心知要依靠这批人来替自己解围是万万指望不上的,郭彦钦郭彦威兄弟都是他举荐安排的外州刺史,此事也万难推到别人身上去,只得硬着头皮道:“陛下息怒,郭某无能,导致边事有变,这是臣的责任。不过看这奏表上的惶急样子,庆州的局面的确不得了了,若是迁延不予处置,小害酿成了大患,事情恐怕便不可收拾了,真要闹到禁军需要发大兵进关中的地步,所牵扯到地便不是一个庆州的事情了。目下必须速做决断。只有以雷霆手段迅疾平叛,才不至于动摇关中全境。”
这话说得入情入理,站在他的角度上,这番说辞也确实出于公心,郭威肚子里的火气这才消散了些,自己这个老朋友纵然有千般不是,实心用事勇于负责这一点却并没有变。
他抬头看了王峻一眼,轻轻道:“现在不追究责任。若说责任。首先也是郭彦钦的责任。他到任庆州也有一年半光景了。平日间只见他报喜,朝廷也只道那边歌舞升平熙乐安宁,谁知道转眼间便出了如许大变故?庆州十八个月的盐税一文不曾上缴国库,朕心中有数,暂不追究者,无非为了花钱买个安定平和。只要他郭彦钦能够抚平庆州保住这个青盐出关的起点,他便是将所有的盐钱全都吞下朕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忍了。如今他折腾得半个庆州都反了,青盐供应断了,眼见着新年伊始,难道叫三司今年去向南唐和吴越购盐么?”
王峻咽了咽吐沫:“臣不主财计盐铁,不知道登盐能支用到甚么程度!”
郭威转过头看李谷,李谷躬身答道:“登州刺史郭彦威是郭彦钦地哥哥,也是王相举荐地,不过兄弟二人为政作风大相径庭。登州每年地盐税一文不少悉数解在臣处。登盐如今供应着整个河北和淮东淮南,不过登盐的质地毕竟不如青盐,产量也低得多。支应两三个月也还勉强,再清清库存,能顶半年,再长便不成了!”
郭威点了点头,问道:“郭彦威现下本官为几品?”
范质当即答道:“郭彦威是实任刺史,登州是中州,正四品下。”
“加郭彦威检校工部尚书,赏绢百匹!”郭威十分简单地道。
李谷当即反驳道:“加官臣不反对,可是如今国库里剩下的绢匹根本凑不足百匹!”,说着扭头看了看王峻。
王峻的脸色顿时涨得通红,他前一阵子刚刚公开当着郭威的面借走了国库里上万匹绫绢,李谷这说法他不知道是虚是实,但这个时候说出来,明显对他没有安着好心。
“到秀峰兄家里去搬,缺多少搬多少,他家里的和朕家里的都是一样地!”
郭威无所谓地挥了挥手,混不在意地说道。
王峻心里顿时一松,皇帝这么轻飘飘一句话,立时便给自己解了围。他心中暗自冷笑,范质李谷这些酸书生再会算计,终究撼动不了自己与皇帝多年的交情恩义。
这时候郭威又拿起了郭彦钦的奏折,语气沉重地道:“今年朕本来准备将用兵的重心转到淮南方面,西北这一乱,看来是不要想了!”
王峻当即道:“如今关节还是要快,只要迅速调军进剿,叛贼还没有形成气候,迅速扑灭是可能的。等到叛军站稳了脚跟,再要想轻易撼动便很难了,那时候才真需要动大兵!”
郭威沉吟着,转头看向枢密副使郑仁诲,问道:“日新,你怎么看?”
郑仁诲摇了摇头:“陛下,臣还没有想好!”
郭威笑笑,这个枢密副使不像王峻般什么事情都先吃下来再说,万事谋而后动谋而后言,是个谨言慎行的参谋长,因此也不逼他,将目光投向军方出身的枢密院三号人物内客
问道:“向训,你看呢?”
“不能动禁军,远水解不得近渴,必须就地调兵剿灭叛胡!”向训简明扼要地说明了自己的观点。
郭威将目光转向侍卫马军都指挥使郭崇充,问道:“崇充以为呢?”
郭崇充毫不犹豫地支持向训道:“只能就地调兵,若调禁军,甲杖军资准备最少需要数日之久,行军至庆州也最少需要两个月到三个月光景,而且客军在外,兵力少了连自家地营盘都立不稳,多了后勤辎重补给便是大问题。指望着关中地方地藩镇出钱出粮,只怕是难!”
郭威点了点头,军方将领说的都是没有半分水分的实在话。
“若是就地调兵地话,调谁用谁?以庆州的位置,似乎是折从阮最合适!”郭威喃喃自语道。
“可惜了李怀仁如今在京师,否则有他协助。折从阮平灭叛胡当轻松自如,如今他不在延州,折可久能调动的本部兵马不过三千人,且是客军,郭彦钦又靠不住,人生地不熟,全压上去也未必足够使用……”皇帝地目光在大殿中转来转去,思绪不断跳跃着。
“陛下。宁州刺史张建武手下还有两千八百州兵。此人乃是朝廷简任。平素也素有勇名,他手下的兵,应当是可以用的!”王峻声气急促地道。
“不如以折从阮为正,张建武为副,进剿叶吉族叛军,两军加在一起将近六千人,叶吉族举族不八千多人。应该足够了!”
“张建武这人,能打仗!”向训抿着嘴巴道,王峻的说法得到了军方的认同。
郭威缓缓点了点头,张建武此人他也不陌生,确实是个勇于战阵的将领,而且热衷于建功立业,在关中朝廷派去的诸多官员当中,他算是最知兵能战的了。
就在此事即将成为定议之时。一直站在范质李谷身后默然不语地王突然开了言:“陛下。若派张建武,便不能用折令公为帅;若用折令公为帅,便不能用张建武。否则事情只怕会有反复!”
郭威一下子直起了身子,将目光转向王,诧异道:“齐物此言何意?”
随着皇帝地问话,殿中诸人纷纷将目光转向了王,只见这位拜相还不到一个月地文官不慌不忙不急不缓地道:“张建武勇则勇矣,不过建功的心太切,臣观此人,杀伐决断有之,临阵或许可为良将,不过需要一个能够驾驭其的主帅。此人生性傲慢跋扈,目中无人,寻常人等根本放不到他的眼中。而且此人杀气过重,庆州叛乱需要寓抚于剿,此人只怕不能胜任。”
“不是还有折可久么?难道折令公驾驭不了他?”王峻不以为然地道。
王笑了笑:“陛下,臣见过折令公,臣相信他有驾驭张建武的手段,不过臣担心的是,折令公只怕不会驾驭此人,若是张建武真个不服军令,他只怕会作壁上观,看张某的笑话……”
“哦——?”
郭威一惊,皱起眉头道:“折可久害怕朕猜忌他么?”
“那倒不是,不过折家此次进关中,关中藩镇对其万分忌惮,吃了不少白眼,受了不少气,若不是李怀仁最终主持了延州,折家军在关中只怕至今还是孤家寡人。臣毕竟走了一趟西北,以臣所见,能够和折家毫无间隙亲密合作地,唯有李文革大将军的八路军,其余各家均各怀鬼胎,张建武虽然是朝廷简任,却也难免没有私心。折家向来高傲,从来不愿勉强行事,张建武若是不肯老实听命,只怕折令公非但不会用强,反倒要收缩兵力保全实力,毕竟折家的大敌是定难军,不是窝在庆州山沟沟里面的叶吉族!”王娓娓道来,说得不慌不忙,全然不似王峻那般火急火燎。
“陛下,臣想好了!”
王的话音刚落,一直沉思不语的枢密副使郑仁诲突然开腔道。
“哦,日新你说!”
郭威点头许可,却又是一笑:“你总算是想好了!”
郑仁诲也是一笑,开言道:“臣方才听陛下与诸位相公将军议论,总觉得有些隔靴搔痒不得要领。庆州事变,起因为何事?朝廷不知,其过程如何,朝廷亦不知,郭彦钦采取了甚么措施,奏表上没有写,朝廷还是不知。虽说知道叶吉族只有八千人,不过这个数字来自郭彦钦,准与不准恐怕很难讲。若臣记得不错,郭彦钦手上的州兵兵额也有两千三百人,就算吃掉一半空额,也还有一千人上下。这点人剿灭叶吉族或许不够,但是怎么会让叛军隔绝了青盐的盐道?所以臣觉得,眼下朝廷最急切地,并不是仓促派兵,而是先要弄清楚庆州事变地前因后果,然后制定剿抚之策,如此才是根
。否则纵然平了叛乱,却避免不了再生叛乱,是治法!”
“郑枢副所言,乃是谋国之道!”王第一个附议道。
王峻站起身,走到当廷反驳道:“仁诲说得虽然有理,可是京师距离庆州何止千里之遥,若等派出使臣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怕叛乱已然蔓延开来。叛军已经站稳了脚跟,那时候便不再是庆州一州地叛乱了,军机大事,容不得迟疑犹豫,必须当机立断!”
这又是一番道理,郭威是常年带兵地人,当然知道王峻说得是正理,只是郑仁诲所言却是说在了点子上。朝廷不明真相。无法制定因地制宜的剿抚政策。如此用兵,确实有不得要领之感。
皇帝正在迟疑,却听郑仁诲道:“陛下,无须向庆州派员调查!”
“哦?”郭威顿时抬起了头,目光炯炯盯视着郑仁诲,却见这位枢密副使不慌不忙地道:“今日下午,李文革大将军到枢府述职。是臣接待的他,此人虽然年轻,然而对于关中诸藩镇的局势内情了若指掌,臣想或许可以将他召来御前询问一番。他是军中出身,辖地又和庆州近在咫尺,想必对局势的了解判断比臣等要实在得多……”
王峻一愣,下午他一直在中书当值,还不知道李文革去枢密院述职的事。郑仁诲也没有知会他。不过此时事情紧急,却也不是纠缠这等细节的时候,他当即奏道:“陛下。李某既然自延州来,或许确实了解些朝廷不知道地情势,可以将其召来一问。”
郭威伸手吩咐道:“赵匡胤——你速去馆驿,宣朕口旨,诏李文革从速前来见驾,朕与诸位相公们便在殿中坐等,速去速回!”
……
赵匡胤来到界北巷馆驿之时,李文革并没有入睡,此刻李大将军正斜着身子倚在榻上听一娘弹奏琴曲。对于这个来到这个时代以来交地第一个“女朋友”,李文革至今还没有甚么实质性进展,其实人家一娘自己是很有觉悟地,自从跟随李文革离开洛阳开始,这个女子便已经将自己定义为这位节帅的侍女,也就是说,平日侍奉节帅起居,节帅烦闷的时候陪他说说话给他弹弹琴,在节帅有那方面需求的时候和他上床——仅此而已。
只不过到目前为止,李文革对自己的这几项权益使用的都还有限。虽然一娘很积极,但是穿衣叠被这类事情他从不叫一娘来干,用他的话讲,自己做惯了,不能把自己养懒了;至于上床办事,李大将军至今仍然还没能拉下脸皮,尽管有时对着一娘也有些冲动,不过这位节帅很善于把持自己,因此除了弹琴聊天之外,一娘至今最繁重地工作不过是在来访客的时候负责端茶倒水而已。
不过令李文革心满意足的是,一娘这姑娘倒是不和他见外,对于他的许多明显是尊重的表现很是领情,这种感觉让他觉得很不错,暂时嘛……李大将军还没有进一步的打算。
赵匡胤在馆驿外被李文革的亲兵卫队栏了下来,他走得太急,几乎是一副不顾一切往里面闯的模样,身后又带着两个全副武装地禁军士兵,也难怪亲兵误会,明岗暗哨几乎同时出动,转眼间三个宣诏地人便被七柄手弩团团围着指住。
赵匡胤出了一身的冷汗,这七个延州兵举在手中的物事虽然看不出是什么东西,但是总让他有一种心惊肉跳地不祥感觉,虽然他自信以自己的身手放倒这七个人应该不成问题,但是那些正在源源不断涌出来的亲兵们手上拿的比较大的家伙却令他彻底放弃了这个打算,那些东西他能够辨认的出来,是可以在马上使用的张弩,射程应该起码超过一百步,在这个距离上,除非是神仙才能够躲得过去。仅仅从这些人的动作敏捷程度以及反应速度赵匡胤便已经断定,这批人绝非侍卫亲军那些酒囊饭袋可比,这是在沙场上淬火出来的精兵,是职业杀人的人。
“各位袍泽不要误会,某是皇帝陛下遣来宣诏的,不是歹人!”
赵匡胤扯着脖子声嘶力竭地喊道。
平脱刀仍然插在鞘中的康石头缓缓分开人群走了进来,上下打量着赵匡胤等人,仔细辨认着他们的衣甲服饰。
很明显,“皇帝”这两个字,对这批人并不好使,这是一群不大买皇帝帐的乡下佬。
“外面出了何事?”屋子里面琴音止歇,李文革询问的声音传了出来。
康石头面无表情地冷冷扫了三个人一眼,缓缓道:“你们不要乱动,我去通禀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