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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八路军节度使——第十三章:洛阳往事(8)
一阵喧闹之声自房门外传来,将睡梦中的李文革惊醒了过来。 .COM他揉了揉眼睛,注目看时,见那一娘也刚刚醒转,睡眼惺忪地正在对着一面铜镜整理头发。他身子一动,躺椅发出一阵吱呀呀的响动,顿时惊动了正在梳妆的一娘,她回转头嫣然一笑道:“大人醒了,请稍后,一娘伺候大人梳洗!”
李文革双脚着了鞋子,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回想了一下昨夜的经历,不禁又是觉得有趣又是觉得好笑。昨天一娘一曲一曲弹将下去,连吟带唱,听得他心神迷醉不能自抑,竟然便那么在悠扬动听的琴声和歌声中昏昏然睡去。如今醒转方才突然想到,自己与这个青楼女子在这斗室之内独处了一宿,居然在躺椅上睡了一夜,啥风流勾当也没有干成,虽自己本来来这里便是为了掩人耳目,本来也没有打算真的干啥坏事,但是和一个烟花女同居一夜却一腥都没有沾,这事情出去只怕压根没有人会相信……
正在暗自苦笑,那边厢一娘已经收拾好了自己,起身拿起了李文革的外袍,轻轻展开了平铺在了床上,用手轻轻抚平上面的褶皱,转身来到李文革身边,轻声道:“大人可坐到镜子前面去,妾身为大人梳个髻子!”
李文革抚了抚头发,轻轻一笑,坐到铜镜前,任凭一娘将自己挽起的头发打散,轻轻梳理着,口中淡淡笑道:“劳烦你陪了我一夜,着实辛苦了……”
一娘噗哧一笑:“大人得客气,您是客人么,侍候大人乃是女子的衣食本分,祖师爷传下的衣钵,就是为了教妾身这样的女人能有一碗饭吃,又怎敢嫌辛苦!”
李文革不由一笑:“你倒看得开!”
一娘淡淡道:“人贵在知足,这里虽是烟花之地,风吹不着雨打不到,吃穿用度都不用发愁,如今这世道,妾身一介弱质女流,还求甚么呢?”
李文革了头,这个一娘的心胸却是足够豁达,他沉吟着问道:“劳你陪了我一宿,却始终不曾问你的姓名,只是一娘一娘的叫,忒也不恭敬了,你可有姓氏,可愿意相告?”
一娘笑道:“大人煞是奇怪,我们青楼的女儿,多是只有个花名,往来的客人多了,也只是唤花名,极少有问姓氏的,曼青院的女子只要不从良,姓氏便无所谓。大人是何等身份,屈尊来问女子的姓,岂不是折杀了女子么?”
李文革摸了摸鼻子:“身份本来便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很重要么?你的曲子弹得好,歌子唱得也颇动听,我欲问问你的姓氏,又有何不妥?”
一娘沉了沉,轻声道:“女子姓骆,骆宾王的骆!”
李文革了头:“好名字,单就名字而言,一娘两字平平无奇,加上一个骆字,意境层次,顿时便不同了,令尊令堂果然很会起名字,雅致……雅致……”
一娘又是噗哧一笑,这一次却没有再什么,李文革皱起眉道:“外面如何这般吵闹?”
骆一娘这次没有笑,淡淡道:“楼下死了一个孤老,张明府正带着班头和仵作验尸。”
李文革一怔,作为一个边境藩镇的最高执掌者,此刻的李文革对于死个把人这种事情已经渐渐淡漠了,就在昨天晚上,在他的命令下,洛阳城中便有将近十条性命悄然被抹去,这其中有当死者,却也有无辜者。对于这一,李文革自己已经有些不清自己的感受了,对于拓跋光俨一家的处置并不是仁慈,而是一种相对长远的民族政策,对此李文革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救下秦肇端和他的母亲,则完全是他作为一个未来人保护妇女儿童不受戕害的本能在作祟。但是昨晚的诛杀令也确确实实是他亲自下达的,一方面洛水的粮运关系到目前在农耕上还不能完全自给自足的延州九县的粮食供应和战略储备,另外一方面在一个自己的势力还不能覆盖到的地域内必须采用这样的雷霆手段来震慑那些地头蛇,否则自己的情报网络和潜在影响力就很难延伸到这里来。
尽管有着这样的充足理由,李文革还是觉得自己很矛盾,自从穿越以来,这还是自己第一次将他人的性命拨弄于股掌之间。
此刻听一娘起楼下死了个人,他的第一反应是诧异,既诧异自己的漠然,也奇怪一娘的平淡。无论如何,一个妓女能够如此坦然对待人命案件,都是一件让他觉得十分怪异的事情。
五代十国,人命如草芥……
他叹了一口气,问道:“一娘,你多大年纪了?”
“哪有大人这么问的……”一娘再次笑了起来,“大人却又贵庚?”
“我三十二——”李文革毫不介意地答道。
骆一娘的手轻轻顿了一下,半晌才轻轻答道:“妾身今年二十八了,正好比大人四岁……”
李文革叹息了一声:“你想必见识过许多悲欢离合生生死死了吧?”
“大人为何这样问?”
骆一娘的手停了下来。
李文革轻轻摇了摇头:“从你的琴声里听出来的,没有足够的人生体验,是万万奏不出如此多变耐听的曲子的。你的一曲琴音,仿佛多少个人生滚滚碾压而过,将柔弱的人儿碾得粉身碎骨,却又死去活来……我不懂音律,却也能听出琴曲中蕴含的一个个凄婉故事,一来确实是你的指法高超绝妙,二来却也证明你有着常人所不能及的凄惨过往……”
骆一娘静静立在李文革身后,默然无语。
“楼下死了人,你一个女孩子非但没有吓得惊慌失措,还能在这里神态自若地为我梳头,这番淡定若非是见惯了生死世态之人,万不能为……”
骆一娘静了半晌,双手才开始重新动作,不过李文革感觉得出来,她的手微微有些发抖,这个相貌平平却琴技绝佳的青楼妓女语气呆板地轻声道:“……这世上天天都要死人,每死一个人便有许多人伤心,妾身也是凡人,可惜已经无心可伤了……有些人死了,天下人都会为其扼腕叹息,有些人死了,却是天理循环公道不爽……”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一声报名:“卑职洛阳县令张澹,求见节帅——”
骆一娘的手又停了下来,李文革垂头叹息了一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高声道:“请张明府进来叙话……”
门打开,张澹带着一个相貌平平的中年文士走了进来,看到李文革衣衫不整,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李文革微感尴尬,却也不能立即张口解释自己这一夜和一娘啥也没干,那样仿佛更为丢脸。
张澹道:“节帅,请恕卑职无礼,昨夜楼中发生命案,卑职职责在身,理当查察,还望节帅海涵则个!”
李文革头:“贵县不必客气,却不知死者是何人?”
张澹道:“死者乃是太原罗氏的三郎罗彦杰,其父为先洛阳令罗忠褒公,先朝名臣,忠良之后,昨夜被人以利刃刺死于曼青院内……”
罗忠褒??李文革努力在脑海中搜索着这样一个人物,却怎么也想不起有哪个很有名的人物叫这个名字。
他头,含糊地应了一声。
张澹看了他一眼,又道:“节帅知道,罗公直名,在洛阳已是妇孺皆知,如今其公子遇害,卑职忝为令长,总要给黎庶一个交待……”
李文革的脑海中猛地浮现出一个名字来,他有些吃惊地道:“罗忠褒公便是后唐屈死杖下的洛阳令罗贯大人么?”
张澹了头:“正是!”
李文革心中暗惊,罗贯当年因为得罪张全义触怒唐庄宗,被冤屈杖杀,全洛阳的百姓均为其不平,这是五代历史上一桩极有名的公案。想不到在他死去将近三十年后,他的儿子却又死在了自己的身边,他不禁一阵惘然,问道:“凶手抓到了么?”
张澹摇了摇头,叹道:“卑职便是来请教节帅,昨夜可曾听到甚么动静?”
李文革摇头道:“不曾!”
张澹又问道:“请问节帅,昨夜丑时之后,节帅身在何处?”
这是在询问不在场证明了,这个张澹是将自己当作嫌疑人了,李文革倒也没有恼,正要回答,却突然间想起了一桩事,眉头蓦地一紧,他抬起头和张澹对视了一眼,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道:“本镇昨夜在楼上听琴,后来便歇息了——”
张澹了头,又问道:“可有人能够证明?”
“贵县如此问话,未免失礼——”
话的却是吕端,他此时衣衫整齐地来到了李文革门口,正好赶上张澹询问李文革昨夜的行踪。
“吕寺丞,此乃本县职责所在,还请见谅!”张澹不卑不亢地对着吕端道。
李文革摆了摆手:“不妨事——”
他伸手扯过了一娘的手,轻轻抚着道:“昨夜我一直在房中听琴歇息,这位姐便是人证!”
张澹将目光投向一娘,骆一娘神情淡然,道:“节帅大人昨晚一直在房中,不曾外出——”
张澹了头,又问道:“那么这位姑娘的人证……”
“……本镇一直和这位姐呆在房间中,一直不曾外出,本镇与她互为证词……”
张澹顿时没了话,只得躬身道:“卑职得罪了,请节帅见谅——”
“无妨——!”
张澹缓缓退了出去。房门合拢,李文革继续走回铜镜前坐下,对一娘道:“继续给我梳头吧!”
一娘款款走到他的身后,低低浅笑着拿起梳子,一面拢着李文革的头发一面柔声道:“……大人明明已经猜到人是妾身所杀,又何必为妾身隐瞒呢?”
李文革闭上双目,疲惫地透了一口气,淡淡道:“我想一个人听一听你的杀人理由……”
……
“李大将军似乎知道些什么,不过他在有意隐瞒!”
江旭在张澹耳边道,张澹了头,回过身看了面孔冰冷肃立在李文革房间门口的康石头一眼,低声道:“公开查他是不可能的……我们还是从那个叫做盈翠的青楼女子查起,她是最后一个见到这位罗官人的人……”
……
“……妾身的母亲,原本乃是毓清阁中和庄姨齐名的才女,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妾身这琴技,便是家母所传。家母当红之时,毓清阁的风头甚至盖过了曼青院,当时无数王公公子,一掷千金欲求见家母一面而不得……唯有方才张明府所的罗忠褒公,一身正气,一根钢骨,家母自家才华横溢,却对多少才子词人不理不睬,偏偏对忠褒公动了心……”
骆一娘轻轻梳理着李文革的头发,口中娓娓道着三十年前发生在洛阳一对风流男女之间的情事。
“忠褒公对令堂始乱终弃了么?”
李文革皱着眉头问道。
“怎么会——忠褒公坦荡男儿,怎会做出这等事情?”一娘矢口否认道。
“忠褒公本来准备为娘亲赎身,然后纳她为妾,主母胡氏已经应允了,不料陵道案发,忠褒公被昏君下在狱中,此事便未能成真。”
李文革了头,心中暗自为罗贯可惜,以一娘的琴技看来,其母年轻时必然是洛阳城中一等一的女才子。
一娘继续款款道:“当其时,郭丞相和满朝文武大多都上书为忠褒公求情,希望皇帝能够免他一死。洛阳百姓更是联名具保,愿保忠褒公性命。娘亲当时怀着我,四处奔走求告,甚至以不惜以色相才艺去恳求那些对她倾慕已久却始终不能得尝夙愿的王侯贵戚,可惜这些努力最终都石沉大海。张全义老贼和那些伶官们从中作梗,皇帝越发恼恨忠褒公得人望,越发猜忌郭丞相手中的权柄,不但不肯放忠褒公一条生路,反而准备抄籍其家,灭其一族……”
“多亏了有心人报信,胡氏夫人当即将三位公子送回了太原老家去隐匿躲藏,以免被朝廷斩草除根。”
“当时的三郎彦杰只有两岁,不知苦楚,跑出去玩耍,未能和两位年长的哥哥一道逃走,被官差捉了……”
“娘亲当时拖着身子花费重金贿赂了狱卒,入狱去看忠褒公,忠褒公当时怀着歉疚地告诉她,今生今世只怕不能再还上这份情债了。娘亲当时在狱中哭得几乎晕厥过去,忠褒公却要她活下来,并拜托娘亲照顾入狱的三郎,莫让他受过多的苦楚。当时娘亲便以积攒多年的体己上下打,总算悄悄将三郎自监牢中救了出来……”
“那时候胡氏夫人已经悬梁自尽,母亲怀着我,又带着三郎,却不能似胡夫人般走便走,只能咬牙苦熬,以不负忠褒公所托……”
“事情终究无可挽回,忠褒公最终死于昏君杖下,母亲当时几乎散尽财物,才得为忠褒公收尸,将其与胡氏夫人合葬,并且立下墓碑,这才有了新皇登基后昭雪此案,为忠褒公赠官赐谥号,世人只知当朝冯相国亲自为忠褒公题写碑文,却不知那块碑——乃是我娘亲所立!”
李文革听得入神,突然间一个激灵,回身看向一娘,诧异道:“你——?”
一娘嫣然一笑:“大人猜得不错,我娘姓骆,我是忠褒公留下来的遗腹女,罗彦杰乃是我的同父异母兄长,妾身的本名——叫做罗一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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