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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沂州北门出城五里,官道边上,就是驿站。 驿站斜对面不远处的土岗上,建着一丈半见方的八角凉亭,上面挂着个陈旧斑斑的牌匾,上书三个字“接官亭”。
接官亭里,十几名穿着补服的官员,望着官道的方向,等着新上任的道台大人。 在山东,东兖道或许是偏远的缘故,管辖的地盘并不大,辖下有两州五县一个卫所:直隶州沂州,散洲莒 州,郯城县、费 县、沂水县、蒙阴县与日照县,安东卫所。
今天是三月初一,按照巡抚衙门下来的通报,这新任的东兖道就是今日到任,所以这些辖下官员都是凌晨就出发,早早就到了沂州驿站。
因沂州知州叶敷还没到,在场的官员中以安东卫所的守备田畯与沂郯海赣同知岳喜本职位最高,都是正五品。 众人就以他们两个为核心,或站或坐,叙起闲话来。
田畯身材甚是魁梧,面容有些黑红,留着短须,看着有三十来岁。 他正坐在亭下的石凳上,一边听旁边的人寒暄,一边陷入沉思。
……
“我只是实话实话罢了,曹寅,国之蛀虫,谁人不知、哪人不晓?仗着圣上的恩典,在江南作威作福,谋盐茶之私利以肥己,不除不足以平民愤、不除不足以正法度!”楼下大堂里的书生说得大义凛然。
……
“清谈不清谈的,与曹颙无干。 只是既为人子,总不能听之任之,多少要有些作为!”那少年很是平静地说道。
……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两年半,但是田畯还能清晰地记得贵宾楼里发生地点点滴滴。 当初,他进京参加武举,很是血气方刚。 见曹家仆从很是张狂,曹家公子与其朋友也戏耍那个书生。 他心里很是鄙视,还忍不住想要出头抱不平。
进入官场二年后。 田畯对曹家的事也听说过些,也知道事情并非除了“黑”就是“白”的。
两年半前是正五品的御前三等侍卫,两年半后外放任正四品道台也并不算升得快了,只是从年龄看,还是太年轻了。 田畯心里不由腹诽着,想到那个看着略显文弱的曹家公子即将成为自己的长官,多多少少有些不自在。
虽然眼下阳春三月。 天色正好,但是大家等得也有些心焦。 有个县令,已经五十多岁的年纪,头发胡子花白了一半。 因接官亭里,除了守备与同知不说,还有从五品地莒 州知州,还有几个从六品千总与州同,哪里有县令的坐处?
就在老县令依着柱子。 晃晃悠悠、被日头晒得昏昏欲睡之时,就听有人道:“来了,来了!”
老县令忙站直身子,用袖口揉了揉已经昏花地双眼,望着北边的官道,哪里有人马的影子?还以为是自己耳聋眼花听差了。 就听身后有人道:“是叶知州到了!”
来人确是沂州知州叶敷,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坐轿子,而是骑马打南边过来。 他穿着官服,与一官员并肩而行。
也是赶巧,眼下已经太近正午,北面也出现车队的影子。 等叶敷要到近前,除了与他同品级的守备田畯与沂郯海赣同知岳喜本之外,其他的都站好恭迎;叶敷翻身下马后,连带着田畯两个也站起身来。
叶敷却没有先与同僚们见礼,而是侧身一步。 给与之并行而来的官员让出路来。
众人皆惊讶不已。 因为那人看着不过弱冠年纪,戴着青金石顶戴。 胸前地补服上绣着雪雁,竟是位正四品官。
来的正是新官上任的曹颙曹道台,他虽然示意叶敷同行,但叶敷仍是退后半步跟随。
走到接官亭前,叶敷见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上前一步,对众人介绍道:“各位同僚,这位就是万岁爷亲点的东兖道曹大人!”
安东守备田畯已经认出曹颙来,沂郯海赣同知岳喜本因是旗人的缘故,消息活络些,两人神色并不见意外,都躬身抱拳,给上司曹颙见礼。
其他的人反应就慢了不少,心中皆是感叹不已,这上官委实太年轻了些。 既然是早就到了沂州城的,为甚不派人吱声,使得大家晒了一上午的太阳?不过腹诽归腹诽,面上仍是带着十分地恭敬。
有的人瞧瞧转头,望望北面过来的马车行人,若不是叶敷就站在曹颙身边,都要认为曹颙是假冒来的。
众人一番见礼,而后骑马的骑马、乘马车的乘马车,浩浩荡荡地回了沂州城。
待到了粉刷一新地道台衙门,众人便簇拥着曹颙这个主官入内。
*
衙门后,内宅,主院,上房。
董鄂静惠略显拘谨地让两个针线上人量了身段,初瑜在旁说了几种衣服料子,叫喜彩她们去寻紫晶领去。
董鄂静惠低着头道:“表嫂,是不用这般费事的,静惠的衣裳还够穿!”
初瑜笑笑:“费什么事呢,表妹不必外道,又不是单做你一个的?就是你两个表哥也都要做的!春天还好,进了四月,夏天的衣裳还要多备些才好!”
董鄂静惠很是感激,想着自己孑然一身,吃穿用度都是曹家的,便有些后悔。 先前还能做些吃食针线,眼下有了表亲的身份,大家也不好让她动手,反而不如之前让她随意。 想起祖母,因信佛的缘故,向来是看淡生死的,但是老人家也会为自己操心吧。
初瑜看出董鄂静惠不自在,通过这些日子地接触。 知道她是个外柔内刚地性子,思量了一回,笑着说:“说起来,倒要劳烦劳烦表妹呢!”
董鄂静惠听了,立时抬头道:“表嫂尽请吩咐,哪里有什么劳烦的?”
初瑜摸了摸腰身,道:“而今。 这身子不便地缘故,你表哥与紫晶姐姐都不让我动针线。 我有个要好的姐妹夏天出嫁,想要送上点绣活!”说到这里,有些为难地看了看董鄂静惠道:“这花样什么的,我心里也没个章程,是不是太劳烦表妹了!”
董鄂静惠正不好意思躲在曹家白吃白住的,听了初瑜的话连忙摇头不已:“怎会?却不知表嫂家这位姐姐是几月地嫁期,咱们按照花嫁的月份。 定绣样地话,也应景些!”
董鄂静惠想想前些日子看到的平王福晋的来信,宝雅的婚期好像是定在六月初,便道:“好日子虽是六月,因是送嫁到草原,五月末就要出京!”
因为大清开国以来,都是下嫁宗室女以抚蒙古。 董鄂静惠听了,心里有数。 便改变了绣时令花果的想法。 因时间仓促,想要绣大件已经来不及。 而她无父无母,许多东西都要讲究全福人,便想着绣一套梅兰竹菊的绣画,可以裱炕屏。
初瑜成亲时,曾收到曹颐的贺礼。 就是一组炕屏,想着当初还听宝雅赞好,便点头道好。 这会儿想起那炕屏,倒有些遗憾,当初因喜欢那炕屏精致,又是小姑子亲手绣地,总怕碰碎了,摆了几日便收起来了,并没有带到山东来
董鄂静惠听了,又问了下大概长短尺寸。 暗暗记在心里。
这时。 就听院子里传来脚步声,随后就听曹颂在廊下喊道:“嫂子。 在不在,弟弟给你带好吃的来了!”
正巧紫晶等喜彩她们领了东西,想到初瑜过几个月要显怀,怕也要提前预备些宽松的衣服,便来这边说话。 见曹颂提着个半大柳篮,上面覆着块粗布帘子,紫晶不禁好奇道:“这就是二爷给郡主带的好吃食?”
曹颂回头,见到紫晶,笑着点点头,带着几分献宝的口气道:“紫晶姐姐,你瞧这是什么?”一边说着,一边掀开粗布帘子,露出里面红彤彤的山楂果来。 与京城时所见的还不相同,个头要大上许多,有小孩拳头那样大。
初瑜从屋子里出来,看着那半篮子山楂果,立时觉得唇齿生津。
曹颂将篮子往初瑜这边举了举道:“嫂子,这个虽然冬天常见,但是现下可不多,正好让弟弟遇到了!不止这些,还有大半筐呢!山里人家留的,今儿才赶了驴车进城来!”
初瑜笑着道:“难为你费心,实在你谢谢你了,这两日正想吃这些东西!”
曹颂叫柳篮交给一旁地喜云,吩咐道:“快洗几颗,让嫂子先尝尝,怎么说来着,酸……”他抓抓头发,想了好一会儿,才拍了下大腿道:“酸儿辣女,对,是这个,嫂子爱吃酸的好呢,就能够生个小侄子出来了!”
一句话,说得众人哭笑不得,初瑜也臊红了脸。 曹颂也似乎察觉出自己失言,“嘿嘿”笑了两声,辩白道:“当初母亲生弟弟前,就是喜欢吃这些个,我碰到过好几回!当时嘴巴馋,还跟着吃了好几颗,倒牙了,才记得这般真切!”
初瑜见他头上带汗,想必是打外头匆匆赶回来的,笑着问道:“晚上想吃什么?你哥哥要跟着那些官员去应酬,咱们在家里也吃好吃的!”
曹颂想了想,道:“别的还无所谓,就是那炸蝎子,实在是道美味,若是咱家厨下还有的话,就来盘那个吧!”
初瑜点头道好,又回头仔细问董鄂静惠有没有爱吃地。 董鄂静惠抬头,想要说随意,正好叫曹颂带着质疑地神情望着自己,吓得一哆嗦。 她往初瑜身后避了避,低声道:“静惠没有忌口的,表嫂随意就好!”
初瑜背对着曹颂,没有看到他的异样。 紫晶见了,心中暗暗好笑,这表小姐虽然拘谨,但是在别人面前还好些,只是每每见到曹颂,都是躲猫鼠似的。 这两个人,倒是像对小怨家。 不过,心中想起董鄂静惠的复杂身份,不由得叹了口气。
初瑜问完曹颂与董鄂静惠,便对喜烟吩咐了两句。 紫晶的口味她是知道的,所以没有特意询问;反正以紫晶的性子,就算是问过了,也只会捡主子们喜欢的吃食点。
吩咐完喜烟,初瑜请大家往厅里来,曹颂低头瞧瞧身上带着尘土的衣裳,摆了摆手道:“嫂子与紫晶姐姐先说话,我先回院子换衣裳去!”
曹颂还未离开,就听前衙传来“咚咚”地鼓声。 这大响午地,鼓声很是急促,听得人心里不安。
初瑜不知出了什么变故,又是哪里来的鼓声,眉头微蹙,开始担心起曹颙来。
曹颂也是疑惑不解,见初瑜现出忧色,安慰道:“方才我回来时,看到衙门前支出鼓来,还当只是摆设,没想到真有人击鼓!估计是附近地顽童调皮,我这就前头去看看,嫂子别担心!”
紫晶见初瑜脸色发白,也笑着道:“就算是有人击鼓,也是寻常的,大爷往后还要审案子呢!只是这朝廷自有章程,不可越级上告!下边有知县、知州的,若是轮到大爷这边的,也没几桩差事!”
初瑜听了,方晓得自己小题大做了,很是不好意思,只是心中仍带着几分忧虑。 今日,是曹颙正式上任呢,若是真遇到棘手的官司,那可怎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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