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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宁,织造府,斜对过茶楼上。
李鼎坐在二楼临窗的包间里,端着盏茶,望着不远处的织造府大门。 他是奉父命来江宁给曹寅送信,顺带着给姑母李氏请安的。
今日下了船,将到织造府,李鼎方发现自己身上穿着不太妥当。 因来得时候匆忙,没有带素色的衣服,这样上门却是失礼。
他想要寻个成衣铺子换件素服,正好见到有官轿往织造府来,看着随行的兵丁胸前的“督”字,心里有些好奇,便过这边的茶楼上观望。
看着八抬大轿上下来穿着白鹤补服的中年人,李鼎微微地眯眯眼,新上任的两江总督赫寿吗?说起来,他也是见过的,赫寿在江南为官已经两载,先前在漕运总督任上。
漕运总督衙门在淮安府,离江宁三百多里,离苏州六百多里,这两年赫寿奉命审理噶礼与张伯行互参案,也经常出入两地。 就是前年,李家风头正劲时,他也没少往苏州织造府出入,与李煦亦颇有私交。 只是后来,李煦受了皇帝申斥,赫寿趋利避害,才与李家关系淡下来。
随着曹寅的亲自出迎,赫寿笑着寒暄,两人一同进了织造府。 李鼎看着心烦,冷哼了一声,唤了小二,结了银钱,带着小厮找成衣铺去了。
刚转过一条街,就听有人唤道:“可是李公子?”
李鼎抬头一看,一个穿着丧服的男子下了马背。 往他这边走来,依稀看着有些面熟,但是一时想不起是哪个。
不仅这男人穿着丧服,他后边还随着一辆马车,透过半掀地车帘,露出半截穿着全孝的身子来。
“要想俏,一身孝”这话说得着实不错。 光是梨花带雨的半张粉面。 就瞧得人心头一荡。
李鼎虽然未成亲,但是今年已二十四。 哪里是不解风情的毛头小子?虽然人前甚是正经,却算是风月场上的老手,一眼望去便瞧出那妇人虽是良家,但却带着三分水性。
面上却是半分不露,李鼎只带着几分亲切,看着那迎上来的男人。 那男人近前,抱拳执礼。 道:“白德喜见过李公子!前年初夏,曾有幸在秦淮河上与公子同饮,共听蓉娘妙音,不想再次与公子相见,实乃幸甚!”
李鼎听了,有了些许印象,前年春夏交接之际,他曾来江宁给总督府送寿礼。 干都曾请他在秦淮河上吃花酒。 同席的有几个官员富商之子。 之所以带着这些纨绔,不过是为了有人掏银钱罢了,眼前这人就是其中之一,“珍宝阁”白家地二少爷白德喜,亦是璧合楼杨家的姑爷。
那个蓉娘当时还是清倌人,一口透亮地好嗓子。 小曲唱得煞是拿手。 李鼎听得心热,虽然当时还是总督府未来姑爷的身份,但是在欢场上也没装正经。 最后,还是干都做主,将蓉姑娘赎了,送了李鼎暖床。
在外头乐呵倒没什么,可家中规矩甚多,哪里好安置风尘女子?赶上李鼎正热心想要弄茶园,想要用***茶赚些银钱,看中苏州城外一片山地。 正适合种花。
那是一个扬州盐商的地产。 存心巴结李家,并不要银钱。 要白白地送给李鼎。 当时李煦正兼任两淮盐政,李鼎晓得有些人情不能白收,想着什么做回礼。 后来吃酒时,蓉娘奉命来献曲,那盐商看着有几分兴致,李鼎便将蓉娘转送于他。
现下想想,那马车里带孝的小娘子,倒是比蓉娘更水灵些。 李鼎因要爱惜名声,家中虽收用了几个丫头,但是妻妾皆无,如今到江宁为父亲充当信差,正百无聊赖,瞧见这样的好颜色妇人,不禁有些心热。
再想这璧合楼,那可是花费了十余万两银钱,打曹家买来养珠方子的。 想着叫人打探的音讯,曹家这两年在广州卖珠有不少进项,这可是李鼎眼红许久,却又拉不下面子向曹家求地。 若是能够打杨家人身上得到方子,这趟江宁之行倒没有白来。
这样想着,李鼎对白德喜便客气几分,拱手道:“原来是白公子,这是贵亲……”说到这里,指了指其身上的孝服,面上带了几分关切。
白德喜先前还满面喜色,听到李鼎这般说起,方露出几分凄色,道:“哎,家岳久病,前些日子离世,今日小弟与内子去送岳父出殡!”
李鼎少不得又叹息一把,说了两句节哀之类的话。 白德喜却是有些扫兴,原本想着遇到织造府的表少爷,请顿花酒,攀攀关系,省得往后曹家为郑家兄妹出头,这璧合楼落不到自己手中。 但是想起孝中,别说是花坊,就是吃酒,也是于理不合。
正郁闷着,白德喜无意瞧见李鼎往马车那边望去。 都是欢场老手,虽然李鼎仍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但是落到白德喜眼中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这心里立时什么滋味儿都有了,他先是有些恼,随后竟隐隐地带些欢喜,知道李鼎喜好些个什么,那就好办,待会儿便就叫媳妇出来敬个酒灌些迷魂汤,也不碍什么,若能勾住这李二公子,日后少不得好处。
他实是于这个表妹媳妇也不尽上心,虽是他在家里说一不二,眠花宿柳她也不敢管,但每遇丁点儿小事,她就能哭天抹泪的,好不厌烦。 他尽当她是废物一般,如今这废物竟还有些用处,倒是意外之喜。
两人各怀鬼胎,再说话时,越发显得客套。 这个执意要请那个上门,以尽地主之谊;那个再三婉拒,最后实盛情难却。 推辞不过,便跟着去了。
*
织造府,客厅。
曹寅与赫寿寒暄着,一个是老臣,一个是新贵,偏生两人都是行为谨慎之人,客气来客气去的。 倒也说出几分热闹来。
虽然从官职上来说,赫寿这个从一品总督要比曹寅高上许多;但是论起爵位来。 却是曹寅这个伯要高赫寿不少。
不知不觉,竟达到微妙地平衡。 虽然之前,赫寿也曾登门拜访过数次,但这是总督任上的首次拜访,两人虽然只不咸不淡地说了两盏茶功夫的闲话,但是彼此都说得上是满意。
朝野大事、先前的官司,两人哪里会提?无非是明年万岁爷甲子圣寿。 江南这边的贺寿安排,上折子请求进京贺寿之事,云云。
待送走赫寿,曹寅的心情却稍显沉重。 张伯行留任、噶礼罢职,这虽顺应民意,但是对李家与孙家来说,怕是要落下不是。
早在李煦接任江南布政司时,曹寅便三番两次提醒过他。 不要与噶礼走得太近,省得受到牵连,但是收效甚微。
待到李煦受到申斥,孙文起拢着这摊时,曹寅也婉言劝过。 孙文起与李煦性子不同,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地主。 又不像曹寅、李煦两个是自幼伴驾地,有时候谨慎的就有些过了头。
像噶礼与张伯行互参之事,原本孙文起那边也是有些东西地,不过因噶礼构陷张伯行,有一条“汉官结党”,为了避嫌疑,他便不肯为张伯行说话,反而是偏着噶礼这边,列举张伯行的“罪证”。
虽说揣测上面那位的心思不容易,但是晓得其脾气秉性并不是难事。 曹寅与其君臣相交五十来年。 自问也晓得几分。 怕是要恼了。
孙文起虽是为了避嫌疑,但是却忘了自己的职责是充当帝王耳目。 这般行事。 谨慎是谨慎了,也将帝王的耳目给遮住。
这位以“仁孝”治国的万岁爷,虽然待下宽些,可那要分时候。
明年三月,甲子圣寿啊!曹寅沉吟着,思量着是不是同李煦商议,往京城递折子,请求上京贺寿。
身上官服厚重,曹寅回了内院。
开阳院,正房。
李氏正叫管事婆子取了各色衣服料子,仔细挑选,为小孙子准备百日礼。 见曹寅回来,起身相迎,侍候曹寅换了官服。
曹寅见那衣服料子华贵,有些还是宫里赐下的内造之物,便微微皱眉,觉得有些不妥当,劝道:“知道你疼孙子,但天佑还小,总需惜福才好!”
李氏听了,笑着说:“老爷误会了,这几匹料子不是给天佑地,是给媳妇预备地!沂州有些偏僻,别说是衣料布匹,就是米粮吃食,上等的也是少。 那边府里,都是京城往那边送米,京城府里没有管事地,采买这些衣料之物也不方便。 咱们府里,就这些个多,留着又没甚用处,还不若收拾收拾,送去给媳妇用!”
曹寅想着自己这房的儿女婚嫁都已妥当,二房那边还有六个侄子侄女,便对李氏道:“若是你这几日得空清点库房,便多留意些,遇到好物什,也不用尽惦记儿子媳妇!等二弟孝满,两个侄女不急,项儿、頫儿还能再等两年,颂儿与硕儿兄弟两个却是到了岁数的,到时候定亲下聘,也需要些好东西!”
李氏沉默了一会儿,问道:“老爷,这几个小的,除了四姐与五儿外,其他的老太太都给留了婚嫁银子!就是四姐与五儿两个地,咱们凑凑也使得!只是家中账目上的银钱,多是颙儿使人送回来的银钱,这个……这个要给颂儿兄弟准备出多少合适?”
曹寅想着自己将祖上余资都变卖得差不多,现下虽然有爵位与官职银钱,但是连府里开销都不够的,还要靠儿子送银钱来补贴。 想着这些,才想起自己过了两年轻省日子,全是靠着儿子孝敬来养活上下,不禁有些羞臊。
想到这里,曹寅叹了口气,对李氏道:“看看家里账目上积蓄吧!若是能够有余钱,给颂儿与硕儿兄弟各准备些。 等出了孝期,除了娶妻,他们两个也该寻个差事了,到时候还需要使银钱!”
李氏虽然心疼儿子辛苦,但却不是小气无礼之人。 若是二房曹荃在世还好说,轮不到他们这边操心这些个;如今小叔子去了,剩下几个侄子侄女不靠长房,还能靠谁呢?虽是别无他话,但终是没了挑东西的兴致,亦跟着丈夫叹了口气。
*
虽说曹颙想着早日离京,但是终又被拖住了。
户部那位汉侍郎是个明白人,又得了尚书的话,很是痛快地批了山东司报上地账目。 到了尚书那边,自然也是没半点耽搁的,当天便办得妥当。
曹颙领了户部的回执,算是办妥了差事,偏生被十六阿哥与十七阿哥堵个正着。
原来,先前十六阿哥曾对十七阿哥炫耀过自己的温泉庄子,两人还特意去看过一遭。 虽然往后两人开府时,内务府那边少不得也会拨皇庄下来,但是谁知道那等到哪年哪月。 要知道十二阿哥与十三阿哥两位,可是康熙五十年才开府,两人都是二十好几。
十七阿哥虽没有外宠,但是想着成亲后,若是宫里住腻烦了,可以带妻子去庄子住,不是更可心?再说,他心里也隐隐地有其他的盼头。
倒不是说他不孝,盼着皇父早日驾崩,而是想着毕竟是甲子老人,谁也说不好……若是真到了新皇登基那天,后宫嫔妃都要随儿子就府的。 若是能够在昌平弄处温泉庄子,给额娘做休养之所,也省得在京城受流言之苦。
这不打听还好,一打听实是吓一跳,虽说那些泉眼在山里,都是山地,便不值几个银钱,但是这几年都被人买的差不多,正是曹家买的。
实在没法子,十七阿哥便只有央求了十六阿哥,厚着脸皮来找曹颙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