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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幕晚,难得冬晴的日子,天际幻起一抹一抹的晚霞。如同水面涟漪,细细碎碎浮漾开来,渐渐渗起黑意的半空便似散开了的五色绸缎,光彩流离。
蔡妈妈皮笑肉不笑的脸在这样的明灭中就显得有些晦暗:“…姑娘车马劳顿,大夫人已吩咐奴婢们将茴香院收拾停当,还请姑娘随老奴前往歇息。”“放肆!”
紫柃脸上怒气〖勃〗发,见纪芜在一旁目露不解,附耳低语:“姑娘,那茴香院虽是主子们住的院落,却临近后巷,差不多已是出了宅邸,偏远不说,这大冬天的连日头都照不着!”
承恩怕府的后巷,本就是府中家下人的聚居之地。
许妈妈亦低声解释:“…姑娘有所不知,因那院中遍植茴香,满院子药味儿,是以得了茴香院的名儿往常,倘使有主子染上风寒,头疼脑热的,若经久不愈,规矩就得挪进去养着。”
纪芜点了点头。
茴香味辛性温,归肝、肾、脾、胃经,有散寒止痛、理气和胃之效。
这茴香院在伯府中大概相当于隔离所的意思。
她不由看了一眼远远立在前方的蔡妈妈。
蔡妈妈也望过来。
面上的神情有些畏缩,眼神却毫不退让。
她身前围着十来个护院,身后,簇拥着数个五大三粗的婆子。
看来是有恃无恐!
纪芜淡淡地扫视一眼,收回目光,脆声道:“槐生,进府。”
声音不高不低,却足以令在场众人都听见。
槐生应诺,手中缰绳一扬,胯下黑马四蹄兜转,仰头一声长嘶,拦路的一众人等不由自主避去了两旁。
蔡妈妈见状就呆了呆,槐生她不敢招惹,他原也是听芜姐儿之命行事,自己只需震慑住芜姐儿比次可是得了老夫人金口的!
这般一想,心头的底气不免又足了起来:“姑娘息怒,老奴有十个胆子也不敢触怒姑娘,便是我们大夫人,也是因着老夫人发了话两位上人的身子骨能否福泰安康,全在姑娘一念之间姑娘孝顺人所共知,还请姑娘念着一片孝心,不要让老奴为难。”
“放你娘的狗屁!老虔婆,你是哪个牌儿名上的人物?也配叫姑娘与你为难?”
紫柃气得柳眉倒竖、杏眼圆睁,这老虔婆着实可恨,大街上说这般诛心的话,姑娘若不妥协,这些人明天就能将姑娘不孝的名声传得阖街皆知。
正准备胡搅蛮缠将事情混过去,就听得姑娘在一旁曼声道:“蔡妈妈,劳驾你回禀祖母一声,据太安堂钱老大夫诊断1我母亲的病眼下已是大好了,若有不信,尽可请了太医去瞧。此是其一,其二,为着令祖母、大伯母安心,我此番自会直接回去绿绮院中,没有十天半个月,也懒怠出院门走动。”
大,………,大好了!
三太太得的可是肺痨,怎么可能大好了!
必是在说谎话儿唬人!呸,青天白日的,就敢说这样的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被这消息镇住的蔡妈妈稳了稳神,见马车已缓缓而动,心中一急,慌慌忙忙招呼着人又围了上来,正待搜肠刮肚再激上几句,就听得帘中传来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蔡妈妈既如此坚持,想来是不介意旧事重演。”
旧事!
一行人且进且退,已是退到了西侧门门口,她低头看了看脚下的青石方砖,一块一块三尺见方的大青砖,拼贴无缝、光滑如镜。
不由地身上一紧,屁股就隐隐痛了起来。
朱漆剔刻“六合同春”的门上凿了铜钩,悬着大红撤huā软帘,小丫头子打起猩红毡帘,桃huā儿见蔡妈妈骂骂咧咧地走了进来,悄声笑道:“这是哪个不长眼的惹着妈妈了?”
“可不就是个眼里没人的小蹄子!没孝心的下流种子,也不怕遭雷打!”蔡妈妈咬牙骂了几句,问她:“夫人用过饭了?”
桃huā儿听这话不像,便不再细问,朝里间努努嘴儿:“才刚摆下呢,妈妈略歇歇。”
大家子讲究食不言寝不语,蔡妈妈蹑着脚进了倒坐间等候,桃huā儿最是殷情小意,亲自拂拭了椅子,让蔡妈妈坐下,又亲自捧上一碗精致的新茶来,笑道:“这不是我们的常用茶,原是备着来客用的,妈妈润一润喉,消消气。”
蔡妈妈一掀盖碗,只觉清香扑鼻,色翠幽香竟不在“明前”、“雨前”之下,心知这是夫人日常吃的茶,兼之桃huā儿又趋奉了这半日,满肚子的气倒着实平复了不少。
当下便原原本本将方才之事吐露了,末了指天发誓:“桃huā儿你说,倘若将病气过给这一大家子可怎生是好?便是咱们奴才们的命贱,现放着她祖父祖母、叔伯婶娘呢!啧啧日后再有人说她孝顺,我不将今儿这事说道说道,我也不是人!”
“那一位连老夫人的话都敢忤逆?”桃huā儿吃了一惊,不免又奇道:“妈妈不是带了十多个护院出去的么?怎得还拦不下那一位?、“唉,你哪里知道。”蔡妈妈自是不会将自己当日的糗事重提,只含含糊糊地道“槐生是他们头领,那些个窝囊废被人瞪一眼,立时就孬了,哪里还敢硬着来?”“怎么他们这样怕槐生哥么?”
桃huā儿的声音蓦地轻了许多,一双青葱白嫩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着帕子。
槐生哥鼻是护院头领,年纪可轻着呢,再没想到在众人当中竟这般有威信。
“可不是。”
蔡妈妈随口敷衍了一句,心思已经转去了别处说起来,今日也是自己失策,没曾想那槐生明明知晓是老夫人的吩咐,却依旧惟那小丫头片子的命令是从。
唉,早知如此,倒不如从蔡家陪房过来的男人小子们当中挑上十几个跟出去……
当然,这一层她在蔡氏面前是能略就略。
纪芜的“狂妄”、“目中无人”被其添油加醋说过三五遍之后,蔡氏的面色已经沉得能捏出汁子来。
蔡妈妈觑了一眼:“夫人,眼下可怎生是好?要说绿绮院的位置可不偏,前头过去没几步路就是松风苑,麒哥儿还小呢,万一……”
“没有万一!”
长孙是她的命根,绝不容许被那祸害给连累了!
蔡氏铁青着脸,略一沉吟就作出安排:“即刻命婆子暗中将绿绮院围了,你亲自带人去大厨房,取了饭菜给那丫头送去,若有人胆敢出院门,只管捆了送去茴香院。我这就去上房面见老夫人。”
丫鬟仆妇染了病,照规矩都是出府各回各家养着,断没有姿格进茴香院调养。
夫人这话中之意,是说……
“夫人英明!”
蔡妈妈心头狂喜,没想到这么快报仇的机会就来了她自有千百个法子激得那丫头片子出院门,到时候且瞧她的手段!
屈了屈膝,飞快地领命自去行事不提。
屋中,桃huā儿服侍着蔡氏穿了大衣裳,因方才吃饭漱口,脸上有些huā白,又补了一回脂粉,正将一件二色金织锦的玄狐披风披上,堪堪要起身,就见蔡妈妈脸色惶惶,从帘子中一头踉跄了进来:“夫 ....
夫人,芜姐儿芜姐儿被老伯爷接去了雯月轩!”荣寿堂位于伯府东北角,雯月轩则位于荣寿堂的西南角,紧挨着荣寿堂毗邻而立,原是靖文公当年修筑的小书斋,虽只是小巧的两进院子,后面却带了一个独立的小huā园,因多年来无人居住,huā木难免也就疏疏了。
“姑娘安心住下。”
来兴媳妇一脸喜气:“这火坑暖阁都是这几日新建的,老伯爷真真疼姑娘…才刚我公公还说,老伯爷发了话,从明日起,一日三餐由我们雯月轩做好,再送去荣寿堂与老伯爷一同吃,让姑娘不许偷懒,每日的菜式不能重了样儿呢。”
纪芜愣了愣,笑着点了点头。
许妈妈脸上带出了笑。
紫柃欢喜地拊掌:“姑娘,老伯爷既这般好兴致,奴婢可得拿出真功夫了!”纪芜做个鬼脸:“那我可跟着有口福了。”
若是平时,陪老爷子吃一餐半餐饭虽然也是有脸面的事,众人却也不至于这般高兴。
此时府中众人只怕视她有如洪水猛兽,老爷子却丝毫不嫌弃地将她接了来雯月轩中住下,又让自己与他同桌而食纪芜咧咧嘴,有个祖父疼爱,似乎也不错。
绿绮院众人就这样在雯月轩中住了下来。
纪芜除了每日里去小厨〖房〗中将食材偷粱换柱,偶尔huā心思想几样新鲜菜式,大厨自有紫柃担任。
因着如今去庄子上探视太太的事过了明路,每日的药膳便由槐生快马送去庄上,无须紫柃晚出早归,来回奔波。
自然,虽则老伯爷发了话,太太的病情也已经大好,根本没有传染之虞,纪芜想着老人家的抵抗力到底差些,于是说什么也不肯去荣寿堂,只吩咐来兴媳妇将饭食准点送过去。
出乎意料的是,本以为府中上下会因为她住进雯月轩的事沸反盈天,没想到却意外地平静。
:这一章补7.10的欠更,晚上还有一章,会晚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