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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九、红髯碧眼知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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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初孙元起并不以为意,毕竟《四书章句集注》作为宋元以来影响中国最大的一部经典,利用早晨的时间温习背诵一下,无可厚非。等在几个教室里转一圈下来,才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所有晨读的学生,手里拿的都是发黄的古书。不用问,自然都是《四书》、《五经》之类的。

    见孙元起皱着眉头,刘师培在一旁开解道:“中国经典,尤其是《四书》、《五经》,蕴藉无穷,属于常读常新。《论语》中说,‘温故而知新’‘日知其所亡,月无忘其所能’,学生们早上起来温习一下,也在情理之中。何况,数学、物理学、化学这类的西学,最重要的是靠理解,背诵是无效的,他们现在不看,也可以理解。”

    孙元起摇了摇头。关于理工科知识不用背诵的说法,完全是以讹传讹。事实上,所有知识的学习都是以记忆为基础的,理解和实践必须建立在记忆之上。尤其是物理和化学,更需要熟悉背诵知识点和公式,否则理解和实践就会变成沙滩上的凡尔赛宫。

    见学生渐多,上课在即,孙元起一行人离开支郡师范,又来到了左近的师范传习所。两校之间,相距不过数百步,步行分分钟就能到达。

    走进传习所的时候,按说已经是上课时间了。可进门就看见七八个中青年围着一个老夫子,正坐在校舍门口的树荫下,手里捏着烟袋闲聊。到了近处,听得真切,只见那老夫子慷慨激昂地说道:“……他文章写得好,按理说是能中的。不过事情总有意外,比如说考官的癖好,比如说贡院恰好漏雨,比如说文章不小心犯忌讳。俗语说得好:窗下休言命,场中莫论文。也就是说该你用功的时候,不要去想命运,努力就是了;可一旦坐到了考场里,就不要说平**比别人用功,你得服从命运、面对现实。

    “老夫年青的时候在南京参加乡试,是在秋字号房。刚坐定,边上就来了一个人,差役就过来问他姓名籍贯。回答之后,差役就拱手道喜,说他昨天晚上梦到一女子,手持杏花。女子告诉他说,‘明天某县某人报到后,请你转告他,就说杏花在此。’说完,把杏花插在号房上。如今姓名籍贯合若符节,岂不是可喜的佳兆?谁知道,那人一听,大惊失色,连身上的文房四宝都没解下来,就推说有病退场了。

    “老夫好奇得紧,考试的时候一心想这事儿,文章都没写好。出场之后,赶紧找到那人的同乡询问,才知道那个书生才华横溢,可是品行不端,曾玷污一个名叫杏花的婢女,等女子有了身孕,又把她赶出家门,造成一尸两命。结果报应不爽,这个冤魂便到考场里面寻仇。

    “所以说,要想中举,文章固然得好好写,但关键可不仅仅在文章。前人有云,‘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非常有见地大家伙都至少读了一二十年的圣贤文章,四书五经自然滚瓜烂熟,八股利器也磨得锋快,只等进场考试,好弋取功名、掇拾青紫。谁成想朝廷一声令下,废除科举,咱们大家的数十年辛苦全都白费这不就是命么?”

    周围的听众大有共鸣,不禁一齐点头叹道:“可不就是命么”

    老夫子深吸一口烟,悠悠吐出,才接着说道:“老夫听京中朋友说,省里新来的孙学使,自打小就在西洋留学,是科学科的、化学化的,懂得七八国英文。可本国的东西却是一窍不通,不说《三》《百》《千》没读过,便是连字都写得七零八落、缺胳膊掉腿的。你们说,他来主持学政,会出之乎者也的四书文题目么?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到考试的时候,学生只要懂得怎样炼铁、怎样烧玻璃,哪怕你把‘郁郁乎文哉’写出‘都都平丈我’,想来他也会取你的……”

    见老夫子说话开始抨击时政,孙元起失去兴趣,和杨度、刘师培在学校里四处转悠。发现这个名为“传习所”的教师进修学校,几乎和北京的翰林院差不多,聊天下棋、吟诗作对……全校的师生分成不同的兴趣小组,开展了丰富多彩的娱乐活动。

    孙元起脸色有些不悦:从这样师范传习所出去的老师,如何能肩负起宣传知识、推广科技、开启民智的重任?师范传习所办成这样,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看了半天,三个人都有些失望,决定改变行程,先去营坊口都司湖畔的两湖总师范学堂看看。

    两湖总师范学堂是光绪三十年(1904 ),张之洞以库平银四万三千两的巨资,将两湖文高等学堂改建而成的。学校规模宏大,设仁、义、礼、智、信五斋,计划招生一千二百名,号“千师范”,学制五年。校内另设有附属初等、高等小学堂各一所,作为学生实习之处。

    或许因为这是湖广地区最高等的师范学校,张之洞倍加重视,校门口居然有持枪站岗的新兵。

    三人都是经过大阵仗,加上相貌打扮也像学生,想过这种门禁实在是易如反掌。当下公推派杨度上前,用一口浓重的湖南腔去和士兵交涉,只说自己是支郡师范学堂的学生,来学堂找一位名叫“任君意”的同乡。士兵果然被骗过,三人轻轻松松地进了学堂。

    相较前两所学校,两湖总师范明显正规许多。此时正值上课期间,能从错落有致的教室中不时听到老师授课的声音、学生诵读的声音。驻足大致分辨了一下,就有读经讲经课、算学课、教育课、博物课、物理课等。

    作为物理学出身的孙元起,自然首先到讲授物理课的教室边上旁听,就听到里面的老师用不太流利的中文说道:“……有重学斯有力学,天气压于上,地气压于下,见重所见力矣。物有动、静二理,静者运使动,动者阻使静,皆须力。明其理,则杀物力以省人力,助人力以胜物力,妙用自无穷焉。省力、助力之器有七:一曰杠杆,二曰轮轴,三曰滑车,四曰斜面,五曰尖劈,六曰螺旋,七曰齿轮。”

    听了半天,孙元起才明白,这厮是在从牛顿第一定律出发,开始讲力学。可是你不能用白话好好说么?把牛顿第一定律翻译成“任何物体在不受任何外力的时候,总保持匀速直线运动状态或静止状态,直到有作用在它上面的外力迫使它改变这种状态为止”,会很难么?非要拽文连孙元起都是费好大劲才明白,很怀疑那些坐在下面的学生能不能听懂。

    听了片刻,孙元起又来到博物课的窗外,听里面说话磕磕绊绊的,貌似也是一个日本人:“……大清欲打破欧美诸国之封锁,获得独立与自由,并实行新政,仅靠本国之力量断断无法达成,总需招募国外有识之士,在其左右献计献策,筹划经营各种事业。环顾宇内,能戮力扶持大清者,舍我本而其谁?去年,我大日本将士于东北不惧牺牲,奋勇血战,痛击沙俄,为大清收复河山,即为一证也。故而大清煤、铁等矿产,亦当与我本合作,共同开采,以杜西洋诸国之觊觎”

    孙元起听了这话,心中怒火大作,就想进屋看看说出这话的究竟是何等货色。还没迈步,就被杨度牢牢扯住:“百熙,你进去是不合适的”

    “?”孙元起不解。

    “你可是提学使,堂堂从二品的大员,难道你要进去和他辩论,一逞口舌之快?你可是刚到湖北不久,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和人口角,威信何存?学生们又会如何看你?稍安勿躁你要想请他走人,哪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何必此时徒逞意气”

    听了杨度的话,孙元起才悻悻然止住冲动。

    事实上,日本为了输出文化,在中国发展亲日势力,一直积极争取中国的教育权。在1902年,日本帝国教育会就设立了“清国派遣教员养成所”,专门训练派遣到中国的教员。民间团体也建立了类似的机构。1903年,在东京还成立了清国派遣女教员养成所。有些日本大学直接招聘一些志愿到中国的师生,来华担任学校老师。

    在清末这段时间内,大批日本教习来华任教,人数最多时达五六百人,遍布中国各地。在日本人撰写的《论日本在华教育势力》一文,公然声称:“日本在华教育势力有三种,即日本教习、日本留学生和译成华文的日本教科书。”

    好在经过孙元起这么多年的努力,译成华文的日本教科书在中国已经溃不成军,日本留学生也规规矩矩地呆在经世大学里学习五讲四美三热爱,现在要铲除的,就是剩下日本教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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