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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骜猜得也不错,他与王翦相处多年,同朝为将,又是都深得嬴政信任与看重的,对王翦性格纵然不敢说完全极为了解,但也多少知道一些,王翦是一个最是谨慎老成的人,外表憨厚老实,其实却宛若心生七窍,最是冷静自恃不过,如今生了这样一个跳脱的儿子,对他来说恐怕应该是头疼得不行,就算如今王贲立下大功,但性格这样不知天高地厚,恐怕王翦心里应该是郁闷无比的。
那样一个惯会装傻充愣而心中比谁都明了的人,生了这样一个儿子,这会儿该不知有多郁闷了。蒙骜一想到这儿,不厚道的笑了。
也正如他所料,此时王翦确实是痛并快乐着。儿子有了出息,立了这样的大功,连墨家在他手下都吃了大亏,从黄于淳手中顺利逃脱还杀了他这样多的人,简直可称之为少年天才,王翦当年也曾与黄于淳有过一面之缘,知道那个中年人不止如传说中的般厉害,可说比传说更甚,他当年自认力大无穷,可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是黄于淳的对手,他这样一个行事之前都会再三考虑,谨慎到近乎明哲保身的人,不知为何竟然生出了这样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儿子!
一想到这儿,王翦就是明知儿子立功,也是高兴不起来,郁闷了个半死,进宫之时便跟王贲再三叮嘱,教他行事小心谨慎一些,往后不要再这样不知天高地厚行事冲动,只是说了半晌,说得口干舌燥嗓子都冒起烟了,回头却见儿子一副浑不在意的神色,顿时心头一股邪火就冒了出来。
这儿子像是专生出来与他做对的,除了长相与那把子力气,便没有一样再与他相似的,这性格更是南辕北辙,像是生来便与他做对一般,王翦额头青筋嘣嘣嘣跳得厉害,他伸手揉了揉额头,忍着怒气,见儿子吊儿郎当的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往后做事谨慎一些,既然大王临行时给你安排的什么,便不要去抢功,军中一切皆有安排,又不是家里,由不得你胡来,大王虽说瞧在……”
“孩儿知道了!父亲,此次孩儿领兵追杀黄于淳之时,与他交了一手,感觉那老头儿也没那么厉害嘛,不过就是力气大了些!”王贲说到黄于淳时,脸上还带着得意之色,显然没将王翦之前的话听进去,王翦脸色更加漆黑,忍着想一脚将儿子踹下马车的冲动,深呼了两口气,告诉自己儿子如今大了,并不是小时候,他如今也是为将的人了,就算性格跳脱一些也无所谓,忍了又忍,王贲却没看他脸色,只一边手舞足蹈:“不过下次若再遇着老头子,定将他留下来,给大王出气,这回让他跑掉了,真是可惜!”
“你当你是谁?还想将墨家矩子留下来,恐怕是人家将你性命留下来罢!”王翦忍无可忍,也勿须再忍,冷眼看着儿子得意洋洋,顿时一盆凉水给他泼下去。王贲年少得意,哪里听得这个,顿时不满:“父亲岂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黄老儿年纪已长,孩儿正当年壮,总有一日可赢过他!更何况黄老儿有什么了不起的,也就父亲您年纪大了,才会畏首畏尾,孩儿听说您与大王去雍城之时真是可惜,让他给跑掉了,否则今日也不至于让他闹腾出这些事来,若是这回他没出现,孩儿与大王一块儿攻城,根本不需要赵兵自动开城投降!”王贲年少气盛,不过他这话却并非开口胡说,秦兵装备精良并非穷途末路的赵兵可比较的,拿下东阳不过费些时辰而已。
王翦虽然知道不能打击儿子气势的道理,不过那一句父亲年纪大了,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冷笑一声,狠狠一脚踹在儿子身上,王贲皮粗肉厚,从小便是被他打到大的,这一脚也不如何疼,只是不满:“如今孩儿年纪大了,父亲岂可还如小时一般如此。”
“滚出去!”王翦也懒得看他,怕自己忍不住又给他两下,王贲原本还嘀咕着,一听王翦这话,顿时喜笑颜开:“孩儿就说骑马威风,父亲非要孩儿坐车,如此一来哪里还有男儿气概!”他还惦记着白日之时骑马进城的威风,这会儿还念念不忘。被评为没有男儿气概的王翦眼皮又抽搐了两下,忍着想将儿子狠狠掐死的冲动,冲他大喝:“滚下去,你自个儿走进王宫之中,若让我听到什么,小心回去饶不了你,到时出去,可别让人嘲笑小将军也会挨揍!”王贲知道父亲的性子,恐怕惹急了真会挨上一顿狠揍,嘻嘻笑了两声,答应了跳下马车。
王翦脸色气得通红,恨不能伸腿去踹上几脚,不过看儿子已经下了地,总算没有跳脱没个正形,心里松了口气,冷哼了一声,便又重新坐回了车里。
章台宫大殿之内案几等物已经备置妥当,墙壁上每隔两寸距离便点着一盏明亮的青铜油灯,将整个殿内照得灯火通明。天色渐渐晚了下来,宫中来往侍从与宫人却是络绎不绝,许多权贵大臣等已经候在了案几之后,相互之间正小声说笑,蒙骜祖孙进来时,许多人忙整了衣衫过来与他们打招呼交好,蒙家如今深得嬴政看重,身份地位都不同,嬴政总揽大权,性格又强势霸道,许多原本在庄襄王时期受看重的权臣此时并不如何得他看重,反倒如同蒙骜与王翦这样以前名声并不显的人反倒更得他重用一些。
蒙骜祖孙三人被围在中间,面对各方讨好的话,一时间便有些脱不开身来,许多人将目光落到了蒙恬身上,知道他如今年少,不免就生出想送他美人儿以交好的法子。送美人儿在权贵之间算不得什么新鲜的事情,不过蒙恬在自己祖父与父亲弟弟面前,被人这样说着依旧忍不住脸色发烫,又不好翻脸离开,只是强忍着敷衍,不过到底有些不耐烦,直到王翦父子前后脚进来时,众人才又将目光放到了新进来的两父子身上,呼啦一下又围了过去,总算放了他一马。
“呼。”蒙恬喘了口气,便正好对上蒙骜似笑非笑的眼神,顿进有些挂不住:“祖父不若先行落座罢,孙儿猜测大王恐怕再过片刻便会出来。”嬴政一向守时,他既是说了戌时至,便不会迟到半刻,这会儿天冷,外头黑得也快,众人刚落众没几时,果然后头便有内侍与宫人陆陆续续端了杯盏等物从后出来,嬴政高大的身影也在一群宫人的拥护中朝殿内行了出来。
“恭迎大王!”众人一见嬴政,连忙出列跪在了桌案之旁,齐齐匍匐了下去。
嬴政穿着一袭黄色深衣,行走间头上冕冠珠帘碰撞中发出清脆的响声,在这诺大的宫殿内,竟然清晰可闻。嬴政拧着衣摆上了台阶,上头案榻早已备罢妥当,已摆放了酒肉等物,他站上台阶之后才转身笑着平展开双臂:“诸位爱卿不必多礼,平身!”
众人谢恩之后这才起身来,又慢慢躬着身子回自己的座位之上。嬴政见此便招了招手,笑道:“此次天佑大秦,出军顺利,灭赵国余孽,诸位居功至伟,今日特办此宴,与诸位共庆秦国取赵之喜!”许多权贵纵然平日对于嬴政只亲近任用蒙骜等人心生不满,但不论如何,赵国被灭乃是天大喜事,因此这会儿听他提起这事儿,许多人亦忍不住面露欢喜,跟着举起酒尊来。
各自喝尽盏中酒之后,嬴政这才招手示意一个穿着赤色深衣的侍人上前来,那侍人手中捧着一只竹简,面色惨白,双股颤颤,额头已经布满汗珠,将竹简摊了开来,嘴里念道:“此次出征,诸位,居功甚伟,大王隆恩,特赐有功之士。”此人声音尖利,说话还有些结结巴巴,嬴政脸色晦暗莫名,心里却是有些可惜赵高就这样死了。赵高此人野心虽有,但学识过人,每到这样的场合,他并未窃过场,而这侍人之中,会断文识字者实在是在少数,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却吓成这般模样,平白给这欢喜盛事增添了几分凄凉。
“哼!”嬴政目光冷了下来,将手中酒盏放到案桌之上,发出细微的响声,他轻哼了一下,那侍人抖得更加厉害,也不知道是不是惊吓过度,他反倒念得倒是顺畅起来,虽然面色仍是苍白,不过吐字却清晰了不少,不像之前结结巴巴的模样:“大将王翦,养子有功,特赐进爵一级,封左庶长,享食邑六百户,年粟米五百石。王贲年少有为……”
底下王贲挨着父亲王翦,两父子桌案并排一列,听到这话,顿时冲他抛了个眼神,轻声道:“父亲,大王夸孩儿年少有为。”
王翦脸色登时一黑,看他小人得意的模样,心中便是来气,恨不能揍他两下,却见王贲一说完这话,又得意洋洋的转过了头去。那上头已经开始念上进心了蒙恬的封赐,此次王贲追杀黄于淳实在是天大功劳一件,一次便进爵六级,任官大夫,称将,手下可掌一百人,也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将领了,虽说军中六等爵的人也并不少见,但这爵位乃是王贲不靠父荫自己挣来,便显得尤其难能可贵,更何况王翦因他之故还进爵一级,如今已是十级的左庶长,更是令王贲心头得意,看得王翦更是拳头蠢蠢欲动。
蒙恬战功卓著,灭东阳并非只是破一个城池而已,还有一个灭国之功在,便进爵到八等公乘,他年少,秦国爵位又并不是轻易便能取得,许多人听到封赏,嫉妒得双眼通红。赏钱爵位一旦定了下来,嬴政便又将此次东阳之战所掳的赵国公主以及各国使臣入秦时送来的美人儿与各位有功将领分发。
那东阳公主早前便已是决定给王贲,正好嬴政便是趁着这机会开口赐了下去:“子贲,此次赵国之中有一娘子与你年纪相当,政封其为东阳公主,赐为你王家妇,你意下如何?”赵国虽然已经是国破人亡,王室中男丁也几乎被杀了个干净,但女眷等却是被留了下来。许多赵偃时期好享乐,他一死,留下来的宫中美人儿等不在少数,若是尽数杀了也可惜,正好可用来赐给有功之臣,一些公主等不过是妇道人家,纵然不杀也翻不出风浪来,嬴政便作主全留了下来。
旁人羡慕的恩宠,王翦却是满头大汗,东阳公主名头虽然好听,不过赵国余孽未被杀尽,若是尚了公主,往后有那不死心的,想借此挑起事来,恐怕王家要受牵连!更何况嬴政虽然英明对他信任有加,但往后难保新王上位,若是给王家安个反贼的名义,怕是如今尚公主的事,便是自个儿脖子上套个圈,将绳结交到大王手里而已。他有心拒绝,但又不敢,王贲倒没王翦那样复杂的想法,但他也本能的觉得不妙,少年谨慎的性子掩在粗矿与鲁莽之下,眼珠转了转:“大王,这小娘子弱不经风的,有何好处?不若大王赐末将一双战戟罢,末将听说欧冶先生如今铸器之道更渐精进,不若以那小娘子,与欧冶先生交换罢!”
一听这话,许多人顿时忍不住暗笑,王翦也傻了眼,欧冶青脸色漆黑,顿时翻脸:“你这小子,满口胡言,某一把年纪,要那小娘子有何用?”他这话一说出口,众人笑得晚是厉害,王翦面色通红,见到许多人投向自己的眼神,顿时恨不能挖个坑钻进去才好,虽说儿子知道找理由拒绝是好事,不过这样一拒绝,脸面也给他丢了个干净!王翦心中郁闷无比,将这儿子打骂一顿的心都有了,但这会儿又不是教儿子的场合,只能忍着各方传来的暧昧眼神,厚着脸皮将背挺得笔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