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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君,脾气实在过于火暴!”那原本立于背后,看似孔武有力的剑客却是突然之间笑了起来,他脚步微转间,那足下草鞋踩在地上悄无声息,不过却只是眨眼功夫而已,明明他走得极慢,却是以最快的速度闪到了项荣身侧,一手便已经按在了项荣手背之上。
这样的身手大大出乎了项燕意料之外,他原本以为此人看起来厉害,但实则一般剑客来说,越是外表不起眼的,可能便越会看走眼,说不准那人便是哪个门派之中的高人。而看似有能耐而身手强健的,说不定最后不堪一击,只是外表能唬人而已。这中年人汉子之前往那处一站,整个人便给人一种流于表象的彪悍,说实话,项燕一开始并不如何看得起他,但见他此时露了一手,只是轻易间便已经走到项荣身后,顿时瞳孔便是一缩!
“撒手!”项荣手掌被人按住,顿时如同手背上被人架了一副枷锁般,脸孔一下子涨得通红,狠狠挣扎了几下,可那剑客看似并未用多大力道,脸上甚至还带着笑意,可偏偏无论他如何用力,却努力不能将此人甩脱!项荣脸色登时大变,他自幼便力道过人,十石铜鼎便可举于鼓掌之间,如此大力,纵然不敢称为楚国第一大力士,便也是数得上名号的勇猛人物,可此时随意一个剑客,竟然只用一只手,便压得他浑身动弹不得,项荣一向以力道自傲,此时一旦见着胜于自己之人,顿时心中便生出一股羞恼与不甘来,大喝了一声,浑身鼓足了力气,那胳膊顿时一条条肌肉便如同吹了气般,鼓涨了起来,衣裳应声而裂,露出里头狰狞的胳膊,条条肌肉块垒分明,项荣脸孔涨得通红,可是原本按在他手背之上的手却是在他这股大力之下依旧纹丝未动,那剑客脸不红气不喘,便如寻常闲聊一般,拍了拍项荣的手:“郎君休恼,且稍安匆燥,某家并无恶意!”
他说完,项荣的手便不自由主的朝自己剑鞘上狠狠拍去,原本已经出鞘的一小半的长剑顿时‘铛’的一声脆响,竟然不由自主的被他拍入了剑鞘之中,剑身发出一声轻鸣,似在喊疼一般,如同此时项荣的手背,外表看不出异常,实则内里骨头却是一片剧痛,半晌之后竟然还不能从剑鞘之上将手抬起来。
“你!”项荣大怒,亦有自尊受损之后的狂暴,一旦回悟过来,不管不顾便又要拨剑,项燕一见这情景,心中更是一沉,见项荣双眼之中染了血丝,连忙喝道:“荣儿,且罢手!你非侠士之敌,还不谢过侠士义举,休得再放肆!”项燕看得出来儿子吃了闷亏,项荣此时手掌还在兀自颤抖个不停,证明他此时必定是痛极,否则不会露出这样咬牙切齿之后尚且无法忍耐的神情来。虽说这个儿子智谋不如次子项梁机,但为人忠勇,在勇猛之上可说肖似于他,心内虽然也恼他行事平日不留心机,但也实则喜欢他这样爽朗的性格。更何况儿子乃是替他出头,如今这游侠竟然当他面便教训了自己儿子,登时便项燕心中不满。
但他老谋深算,此时就算心中已经生出怒意,面上却是丝毫也不显现出来,反倒斥责儿子道:“还不赶紧与侠士道谢,使他饶过你刚刚不知天高地厚之故!”一句话说得,虽是喝斥儿子,实则却是借儿子以骂这游侠不知礼数而已。昌平君狡猾如狐,此时又哪里看不出来,只是他一边需要仰仗这剑客相助,一边亦是不能缺了项家支持,因此便只得居中调和,一边笑道:
“虎父无犬子!项将军勇猛过人,以启观来,恐可开十石力而不在话下,实乃年少英勇矣!”若是项荣没有吃亏之前,昌平君说这话少不得正好戳中项燕心中满意处,可此时在他刚刚才在这剑客手中吃过大亏,便听昌平君如此一说,顿时眼里神色便跟着冷了下来,态度也不似之前一般亲和,反倒笑道:“天下能人异士众多,荣儿不知天高地厚,敢与阁下交手,乃是某管教不力之故,今日某定要好好教训他一番,教他往后瞧人便须睁大了双目!”说到后来时,话里已经带上了送客的意思。
昌平君一听此话,顿时心中大感为难。他混进新郑城极为不易,几乎若不是靠这剑客相助,此时若要进城也难,能见着项燕并不是时常便有的机会,眼见着好不容易能与他谈论一番,谁料却生出了这样的变故!
项荣为人虽然耿直,但也并非是个傻的,此时自然看得出父亲眼中不满,但他只当自己学艺不精,而技不如人使得其父遭受旁人耻笑而已,顿时大羞,看昌平君二人神色也有些不善,不过到底是因为项燕之前喝斥,他不敢放肆,否则恐怕此时明知自己不敌,也早就扑将上去。
那剑客不料项氏父子如此硬性,顿时愣了一下,接着才笑着拱了拱手:“某家得罪。某家见郎君力道出众,心喜之下便失了礼数,还望二位不要怪罪!郎君如此大力,不知可否有意学上一门技艺?某师门之中有一师弟乃力大无穷者,使双斧而武艺不凡,若郎君有意,做为赔罪,某愿意引荐一番!”他这样一说,倒也顾全了项燕脸面,项燕一听到他说师门之中,顿时便神情一动,眼中怒色消了大半,这才冲他笑着拱了拱手:“让阁下见笑!只是不知阁下乃是何方隐士门下?”
“某乃歧山门中,若将军有意,某自家替郎君引荐,便当之前赔罪便是!”这剑客微微笑了笑,又踱了几步,重新站回到昌平君身边,又重新变成那个看似金玉其外,而败絮其中的中年汉子。只是他刚刚使出过一手,项燕哪里还敢小瞧了他,歧山老人刘丹之名,天下人尽皆知,只是歧山一向神秘,此时他没料到昌平君竟然不知何时与歧山中人已经打上了交道!若是能得歧山之助,自己儿子学武倒在其次,关键在于歧山势力不小,若他们能相助于楚国,对楚国来说无异于雪中送霜,实乃是天大好事,楚国若再添助力,再加上四国联盟,集所有力量,与秦国之间也未偿没有一拼之力?
一想到此处,项燕心中开始狂跳了起来,眼睛也开始发出亮光,哪里还记得之前那一丝小恩怨,当即便冲儿子挥了挥手:“将桌案搬过来,某要与公子、侠士一叙!”项荣此时右手虽然还在颤抖,但那股钻心剧痛感却是降了不少,知道那中年剑客说得不错,他并没有存心想伤害自己,又见父亲项燕已经变了脸色,与这二人冰释前嫌,顿时也不计较,答应了一声,一手扛了那沉重的雕花木桌案,便与项燕的桌案并列摆在了一起。
这一张案桌连带榻几便最少有五六钧之力,可项荣却偏偏毫不费力便提了起来,而且刚刚他还受了小创,此时提起这东西只是单手而已,那剑客看了一眼,便眼睛一亮,嘴里赞道:“郎君实乃力大无穷!”他此时表明身份之后再夸,与之前夸项荣时效果自然不同,能得歧山门下另眼相看,项燕只会替儿子觉得骄傲,虽然心中满意,但嘴上却道:“匹夫之勇而矣,何足为惧?”说完,便令项荣立于一旁,这才起身冲昌平君长揖了一礼,叹道:
“如今楚国已分三户,某时常想来便觉叹息,想昔年先王在世时,楚国强横,又有谁敢小看几分?可恨那赵政小儿,频施诡计,竟使吾楚国离心至今,公子如今身怀故国,若先王地下有知,便也该欣慰。”项燕这话并非全是出自于感叹,还有一丝试探,熊启知道他并没有这样容易相信自己,心中对于他这些试探也不以为意,甚至对于他的试探还心中欢喜,毕竟项燕肯出言说出这句话,便证明他心中其实便也有与自己同样的意思,如此一来,双方便初步达成一定共识,往后若是要再行商议大事,便目的一致。
熊启想了想,也不隐瞒,直言道:“启虽生于秦而长于秦,但心中却始终挂念故国。”他话一说出口,项燕眼神顿时便变了,少了几分警惕,多了几分温和。熊启又微微笑了笑,心下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此行目的应该是十拿九稳了,便又接着道:“启年少之时便知自己乃是何人,多年来一直为楚而奔波,只可惜先王父不幸早丧,启于秦国之中全无依靠,无奈之下,便只能依靠于妇人,如此一来,启哪敢说为祖宗基业而效力,便只要不使祖宗蒙羞便已是孝顺。”熊启说完,便将这些年来自己与楚姬合谋而所做的种种事情一一说了出来,说到后来时,项燕心中几乎再无怀疑,更是感到震撼,他确实没料到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昌平君竟然已经背地里为楚国做了如此多事,激动之下,竟然连声音也发不出来。
昌平君见他神色,心中更是镇定,嘴上却是没有停歇,便将自己所为楚国做的事情都毫不隐瞒说了出来。他实在是为楚国尽了不少心力,这些事情若是不说出来,众人不知谁还肯为他卖命?若是他有忠于楚国的心,要收复项燕这样性情倔强的人便大有可能,更何况昌平君既然今日过来这一趟,便不是为了那默默无名为楚国做事的名头而来,若是一些事情他做了众人却不知,那又有何意义?他越说自己谋划,项燕神色便越是感动,到后来之时更是激动到不能自已,忍耐不住之下,起身拉了昌平君手哽咽:
“公子不愧乃楚王室后裔,如此忠义仁勇,实令某佩服矣!只是公子行此险事,莫非不怕秦王一怒之下而误了公子性命?”项燕激动无比,但他心中却是始终保持着一丝冷静与怀疑,毕竟昌平君所说之事乃是出自他口,事实真假,许多人不得而知,更何况有些事情不过只是他的准备而已,并未实现,他自然可以张嘴便说来,若是他这一份为楚的心乃是真,项燕自然是感动,若要奉他为王,绝对是二话不说,毕竟昌平君有心而又有魄力,实在是比李园之流不知强了多少倍。
可他若是只为争权夺利而想花言巧语蛊惑自己,项燕却是忍耐不得。此事干系重大,昌平君也没期盼自己一呼他便响应,听项燕这样问话,昌平君脸上不由便露出叹息之意:
“此事原也是启操之过急!秦王政如今已年壮,但却膝下无子,启便想到当日赵楚之事!”熊启说到这儿,看了项燕一眼,便停了下来。他话中的意思令项燕顿时闻言一动,秦王政之父嬴楚当年乃是赵国质子,世人无有不晓的,最后因与吕氏交好,使其花费千金,最后买通如今的秦华阳太后楚姬拜入她膝下,成她义子,如此一来方才成就他嫡子之位与如今的秦王政。当初楚系势力在秦国是何等风光,便连这立嫡之事亦可左右于妇人之手,若是当初楚姬一念之间,说不定真可以为楚国谋得大利,可惜最后楚姬看走了眼,挑中了嬴政这样一只看似温吞,实则凶残的猛虎,才导致最后失势于宫中,如今只当一个年老妇人般,垂垂老矣。
熊启见项燕眼神,便知他已明白自己心意,顿时冷笑了一声:“当日某欲送楚女入宫,怀得子嗣便与楚姬合谋,除去赵政,另扶新王,使楚国再得缓和之机!”他话说得简单,但实际其中的凶险众人都是看得出来,项燕没料到昌平君竟然有胆子做到这样的地步,顿时也替他捏了一把冷汗,又听熊启接着道:“可惜赵政此人狠辣无情,虎毒尚且不食子,此人防备心极重,手辣亦毒辣心机深沉,启送入宫中妇人,他早已料到,便已令人暗中喂下其绝育之药,欲断启后路!”昌平君说到这儿,显然也颇为自得自己当初的算计,面上便露出笑意来:“只是启早已料到以此人凶狠似虎狼的性情,若有碍他地位,恐他会下毒手,因此早在多年前便已暗中令人养育双生之女,一位送入宫中供他把玩享乐,一位却是另寻他人日夜相合,待此妇人腹中有孕时,便以此替代原宫中那位!”RS